他下意识的想要擡手遮挡，奈何那血喷的急，已然在自己胸口印出一道宽而长的痕迹。

鲜红色的血印在鸦青色的衣衫上是浅浅的一道，并不算明显，可是白阙嗅觉太灵，浓重的血腥气直往他的鼻腔里窜，剎那间，他感到晕眩，紧接着胃里翻江倒海，迫切地想要作呕。

看来做神仙做得太久，真的会消磨掉一部分天性——他再也不能像真正的兽一般享受杀戮与血腥带来的快感。

寂昭察觉出了白阙的异样，连忙走上前扶住白阙的手臂：“主上，您没事吧？”

白阙定了定神，强迫自己面对眼前的一切——倒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与那双手沾满鲜血的少年。

那少年站在尸体前面，眸色冷冽如冰，黑色的衣裳掩盖了他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只有手背与小臂上露出的那一节显出刺目的猩红。

白阙将那少年从头到脚打量过一遍，刚想开口，那少年却抢先说道：“他们两个都是我杀的，我是不是可以做两个营的主将？”

这话问得荒诞而孩子气。

白阙原本想通过这个方式选出忠于自己的人，日后留着作为心腹，哪知最后沖出来的是个孩子，论年纪看着似乎还没有伏楹大，这令他在失望之余难免有些懊恼。

白阙没有立刻回应那少年。他闭了闭眼，轻轻一拍寂昭伏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小声说道：“我没事。”

寂昭将双手落回身侧：“主上，那其余的人怎麽办？”

白阙擡手掐了掐眉心：“随你处置，总之不要留下活口，处理得干净一点。”

“属下明白。”寂昭侧脸瞥了一眼那少年，重新回过头：“那这孩子……”

“我不是孩子！”那少年略带稚气的声音里充满了倔强。

白阙这会儿没有精力与他探讨他是不是孩子的问题，他凝视着那少年静默片刻，轻声对他道：“你放心，人不让你白杀，你且等等，让我想一想该怎麽安排你。”

风雨如晦（四）

腥风血雨散去后, 白阙将罗丘部各方势力剔除了个干干净净，彻底将罗丘部的兵力掌控在手中。

他将善后的事情交给寂昭，并交代他查查那少年的底细, 自己一个人先行回了紫金宫。

紫金宫里飘着一股清幽的降真香，是他喜欢的味道，可他偏偏从这香味里嗅到了一股顽固的血腥气。

明明已经换过衣裳，这血腥气究竟来自哪里？

他找不出源头, 干脆走进浴室将自己剥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浸入清水里泡起了汤浴。

浴池四四方方，冒着热气。热气烘在脸上，烘得他脸上泛起红晕。他握着帕子，用力搓洗着自己的胸膛、手臂、以及够得到的每一寸皮肤。脑海中仿佛上了发条，周围越是安静，那些新鲜的、浸着鲜血的画面越是肆无忌惮地在脑海中翻腾。

他感觉到了痛苦, 一种无力的痛苦。仿佛无形当中有一只大手牢牢地攥住了他, 将他从云端拽下来, 作践他、欺辱他, 狠狠地踩进泥沼。

满身的髒污成了他的印记，混着污血刻入他的身体里，然后在不经意间隐隐作痛, 提醒他自己的本质是多麽的不堪, 多麽的卑劣。

在昆侖墟上，他一直在扮演端方持重的翩翩君子；到了魔界便暴露出了本性——玩弄权术，算计人心,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不惜拿旁人的性命当做筹码，让他们沦为自己棋盘上的棋子, 沦为一颗颗没有感情、没有温度，被随意在世间把玩的棋子。

这简直是在作恶。

若是伏珊知道了这一切，会如何看待自己？会不会厌恶自己？觉得自己辜负了她的教导，沦落为不该存世的一颗毒瘤？

满心的愁绪几乎将白阙淹没，他隔着腾腾雾气凝视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述的绝望。

怎麽办？该怎麽办？

他好迷茫，好恐慌。

泪水在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顺着脸颊彙聚在下巴上，然后“啪嗒”一声砸入水面，掀出一道浅浅的涟漪。

伏珊不在，一切都变得好难。

他一动不动地静默许久，直到身后传来推门声。顺势回头，他隔着一道屏风，透过扇页间的缝隙看见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似乎是个女人。

难不成又是来邀宠献媚的？

“出去！”声音粗野嘶哑，犹如野兽对侵犯者最后的示警。

门口的人愣了一下，却是没有被吓退，反而跨进门槛，反手将门闭了起来。

今天究竟是什麽日子？怎麽处处不遂人意？

白阙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他跃出浴池，扯过一旁的罩袍卷在身上，然后绕过屏风朝着那道身影直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