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现在，我们该怎麽做呢？”

背对着在场所有的达乌人，坎萨的嘴型一张一合，发丝间偶尔拂动的缝隙中，季青临看清了他的口型。

“这一次，你死定了。”

还真是极深的恶意啊。

慈父

如玉却并不似玉的沉阔天幕仿佛由几条流动着的嵌金银t丝相缠而成, 宏辉落下的泠泠银光似剑转三分弯折交彙的几眼汪潭，夜色与月色的连接之处，拂动发丝的山风尽头, 星子轻柔投射而下的，打在男人眸底间若隐若现的万千悲凉。

弥生谷的祭祀台上重新又只留下了季青临一个人。

缓慢地，沉重地，季青临垂眼望了望。

“杀了他！”

“只有杀了他, 人皇才能现世！”

“我们要解除诅咒, 我们要天道庇佑，我们要人皇！”

跳动着的明黄火焰清晰地照亮了台下每一个人的面庞，他们喊声震天，他们杀意滔天，他们占据着公平正义仿佛结束他的性命就是天经地义。

可

怎会是天经地义？

就像正义者怎会不辨是非自相残杀，怎会不分黑白尽信强权, 怎会将人之性命看得如此单薄又如此……轻贱？

荒诞的场景渐渐与熟悉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杀了他。”

季青临被绑在几根木头随意搭成的架子上奄奄一息地凝视前方, 几个剑修模样的少年聚在一起云淡风轻地谈论着他的生死。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其中一个年纪最轻身形也最为瘦弱的少年略带犹豫地怯懦道。

“还等什麽呢？”

离得最近的少年双目赤红, 落至腰间的拳头握得死紧, 咬牙切齿地愤恨道：

“只有杀了他才能换来公平不是吗？不然凭什麽他这个废物能得到那麽多好东西享受那麽多好资源，而我们却只能住最差的房间用最差的剑，就因为他是掌门的儿子吗？！”

“这不公平！”

“可是……”

瘦弱少年还在犹豫。

“别磨磨蹭蹭的, 如果你不行就换我来, 总之他今天”

“必须死！”

后来发生的一切季青临都记不清了，因为这段记忆的最后一刻停留在了那个恨他最深的少年拿剑刺向他心口的画面，然而也仅仅只有这个画面, 因为下一刻他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季青临当然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问过父亲，可父亲却只是含糊其辞。

他说当很多事都无法解释时不如先走一步算一步, 等有一天时机到了的时候，那些说不清看不清更无法理解的冰山一角都会自然而然地向他展露全貌。

可季青临很清楚，当冰山不曾消融甚至将刺骨的寒气席卷至更广袤的土地上时，他所能感受到的就只剩下了无尽的……

痛苦。

偌大个宗门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同辈的剑修不在他背后戳着他的脊梁骨指指点点，也没有一个早已大成的长老看得起他愿意对他略加指点，父亲对他的偏心人尽皆知，他也深知不能辜负父亲的期望，可当偏心达到极点差异达到最大化时，那些明里暗里的敌视渐渐让他开始怀疑父亲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麽。

盼子成龙？

盼子早逝。

父亲身为掌门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太初宗到底是个什麽处境，可就算这样他也还是照样将宗门里的天蚕地宝精挑细选地交到他手上。

若放在从前，他不仅不会警惕甚至心下多有感动，可到了如今，尽管他再怎麽不相信自己是人皇的转世，但如果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那麽或许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想到这儿，季青临的嘴角还是忍不住自嘲般向上扯了扯。

疼，真的很疼，可哪管嘴角再疼四肢再疼肺腑再疼也终不及心疼半分。

那些在梦里出现过的，或许实际也发生过的，被数根绳索或是铁链紧紧捆住吊在半空，底下是一群或淡漠或愤慨的师兄弟如讨论牲畜去留般随意地决定着他的生死，当然，他知道，讨论的结果从未出现过分歧。

所以当见到眼前这些他一个都不认识却群情激愤要他用性命去换另一个人时，那股既恶心又自然的熟悉感让他在沉默之余多了几分了然的荒唐。

他爹或许跟他们这群人想要的是一样的吧，让他成为衆矢之的，让他被所有人排挤孤立，简单来说就是逼他死，逼他一点点陷入“废物不该活在世上”“不该违背公平”“不该反抗”的深渊阴影里。

所以呢，到底要他怎麽做？

为什麽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杀了他？为什麽要以父亲的名义做这些只在表面上对他好的事？为什麽要放任宗门对他肆意侮辱嘲笑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