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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之上(39)

作者:观野 阅读记录


他入了北军狱,却没受过刑,黑暗和寂静瓦解了他的意志。俞辛鸿日夜听着牢里的惨叫,此刻一入刑房身上便泛起了寒意。

没人不怕北军狱的手段。

但此刻这间刑房里只有谢神筠和她的婢女。

“狱中阴冷,我记得俞侍郎膝盖不好,受了寒气便疼痛难忍,”谢神筠道,“这几日俞大人的腿还会痛吗?”

是很正常的语调,俞辛鸿却不自觉打了寒颤。

他们同去庆州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俞辛鸿如今已成阶下囚,谢神筠的客气却还一如既往。

俞辛鸿目光微凝,微一叹气,说:“郡主,有什麽话您就直接问吧。”

“俞侍郎坦率,那我就直说了。”谢神筠不绕弯子,道,“去年七月,俞侍郎给周守愚去信,要他照顾矿上数位因贡船案获罪的府兵,可有此事?”

前因后果谢神筠都已清清楚楚,隐瞒无用。俞辛鸿点头:“确有此事。”

下一瞬谢神筠的话却让他悬起了心:“是太子殿下要你去信的?”

俞辛鸿沉默稍顷,说:“庆州近北地,矿上苦寒,那些府兵恐挨不住多长时间。殿下仁德,感念那些府兵也曾戍卫有功,护送贡物失利非那些府兵全责,阖族流放已是重罪,再入矿苦劳,和杀了他们无异。”

合情合理。

“殿下仁厚,我自然是知道的。”谢神筠点头,似是叹息,“俞侍郎是绥城人吧?”

她后半句话没头没尾,问得突然。

俞辛鸿沉默的时间更长,他答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他问:“郡主深夜来此,就是想问这个?”

谢神筠道:“我只是一时想起去庆州时俞侍郎提起江安六州,颇为熟稔,方才又听您说庆州近北地,矿山苦寒,这才想起俞侍郎好像就是绥城人,绥城近江安,您熟悉江安风物,也不奇怪。”

俞辛鸿被桌沿挡住的双手猛地一跳。

谢神筠神色如常,又说:“俞侍郎熟悉江安风物,又是工部侍郎,开矿的事也当知道一二。我这里有桩事想要侍郎为我解惑。”

阿烟将名册放到俞辛鸿面前,白纸黑字,满页人名上被划去的朱色斜笔格外醒目。

俞辛鸿被那些名字扎了双目。

那些都是随章寻一道被没入矿山的府兵,名字被划去,便代表他们都已经死了。

狱中狭窄逼仄,高墙之上只有一扇小窗通气,炭气渐生,俞辛鸿口鼻皆堵,隐有窒息之感。

谢神筠不曾放过他。

她语气如常:“既然太子殿下宽仁,要俞侍郎去信照顾这些被没入矿山的府兵,偏偏除章寻之外的其他的六名府兵却在这一年里相继在矿下身陨,俞侍郎便是这样照顾的?这说不通吧?”

俞辛鸿的影子在谢神筠的目光里瑟缩了一下。

谢神筠道:“太子殿下巡检淮南,前日已经回都。殿下此行收获颇丰,已将见闻都写成了折子上呈天听,其中有一件,却是要为去岁哗变的徐、寿二州府兵翻案,殿下仁厚,当真是大周之幸。”她话中似有惋惜,轻描淡写道,“可惜,他们命不好,没等到今日。”

太子感念府兵戍卫有功,便命人照顾,又可怜两州府兵蒙受不白之冤,要为他们翻案,仁德之名必将传颂朝野。

可太子仁德,那将两州府兵定为谋逆,又将其流放的天子又如何呢?

谢神筠说:“不过这些府兵原本就是因谋反重罪而被流放,太子却暗中命人照顾……陛下会不会疑心,当朝太子,原本就和谋逆有关?”

“那些府兵——”俞辛鸿喉中嘶哑,字字泣血,“同殿下没有干系。”

谢神筠冷漠说:“有没有干系,你说了不算。”

圣心难测,天威亦不可测。

如今朝堂之上,是谢皇后说了算。

夜深雪重,谢神筠侧首望了眼高处小窗,封窗的冷铁已结了霜。

“你也可以说了算,”谢神筠重新看过去,在俞辛鸿几欲滴血的目光中一字一句道,“今夜你我谈话不会被记录在册,太子去信照顾府兵的事我也可以按下不表。俞侍郎,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重新将那写满府兵名字的名册推至俞辛鸿眼下,满目鲜红中只剩一个漆黑的名字。

谢神筠问:“这些府兵因何而死?”

“开矿而死,”良久后,俞辛鸿摇摇头,“殿下命我照料这些府兵是妇人之仁,我却不能坐视殿下陷入谋逆风波,恰好我在庆州私开矿口需要人填矿,就拿这些人充了人头。郡主还想问什麽?”

谢神筠和他对视。俞辛鸿双目血丝猩红,方才的失态都被寸寸敛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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