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相信,记忆中凶残无比的狒狒犬居然温顺地蹲在他脚下,粉红色的舌头无比尊崇地舔着他的手心,还像叶鼠一样举着前爪给他行礼。
“放松,放松。”罗素渐渐松开手,教他用指头尖给狒狒犬抓痒,“手不要抖,你要记住,老子天下无敌,别说是只狗了,闪电兽也照揍不误!”
约普一边哭一边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罗素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偏偏走到哪都摆出一副总攻的架势,哪怕下一秒就要跑路,这一秒还挺着胸脯装大爷。
“你不怕吗?”那晚俩人在桑拿房蒸桑拿,约普热得都要窒息了,忍不住问罗素,“万一它咬你呢?”
罗素蒸得红光满面,狗似的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说:“怕个吊,出来混耍的就是个光棍,你要记住,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行走江湖,最重要就是个‘勇’字。”
“可是我们不是猎手吗?”约普觉得哪里不对,“出来混的那是黑帮吧?”
“洗你的桑拿吧!”罗素无言以对,一瓢水浇在他头上,“你个小弱鸡还敢顶嘴!”
约普还是很受教的,别的没记下,就记下了一个“勇”字,过了两天罗素不在家,星港管理处的人来收物业费,他就非常勇敢地一分钱没给还把人赶走了。
“你脑子瓦特了?!”罗素回家气得直跳脚,“我让你装死别给钱而已,你干嘛凶巴巴赶人?你就给他们喝点水然后告诉他们我不在你没钱,或者直接装残疾人耳朵有问题听不见不就行了?”
约普委屈得直哭:“你不是说出来混要‘勇’咩?”
“勇你个头啊!”罗素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几下,从库房里数了一堆金币出来准备交罚款,心疼得直撮牙花子,“孩子啊,你看上去倒是长得挺机灵的,为啥大脑沟回都是直的呢?我说要勇,你也得有勇有谋才行啊,物业管理员和狒狒犬能一样对待吗?我们的目的是拖欠物业费而不被港口驱逐出去,可不是给人家耍横啊亲,债主就是上帝,懂?大学怎么毕业的你!”
大学什么的他连影子都没见过,约普只能懵懂地点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理解罗素的话。外面的世界如此复杂,如此丰富,远远超出他贫瘠的想象力,但他觉得这样的生活美好极了,比起自己的养父,连凶恶的狒狒犬和揩他油的流氓都显得那么善良。只要和罗素在一起,所有令他害怕的东西最后都会以诡异的方式变成有趣的存在。
有勇有谋,简简单单四个字,从此成了他的人生信条,多少次生死边缘,他都强迫自己做出了超越本能的决定,比如在矿星时劫持多噜噜的飞船,比如在被押送去机甲兵团的路上私自开启虫洞。
再比如,用一辈子爱上一个不该去爱的人,离他远远的,然后再用一辈子去挂念他。
从发觉自己坠入爱河的第一天起,约普就知道自己是错的,他只是个卑鄙的骗子,阴险的卧底。多少个深夜他在睡梦中哭泣着醒来,梦到罗素的尸体躺在结冰的小河边,昆比的狗围着尸体打转。然后那尸体又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独角兽,半张着蓝色的眼睛,金角沾染了泥土,又脏又丑。
后来他忽然明白,那是他的尸体,如果他真的杀死罗素,就等于杀死了他自己,杀死他唯一残存的与人性有关的东西。
幸好大错尚未铸成,他们就被挟持去了安德列夫的矿星,虽然之后他的人生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起码罗素的人生走向了光明。
此后濒临绝望的那些日子里,那份无法启齿的挂念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也给了他最后的希望。许多年后,当他抱着年幼的儿子混在难民里去领临时身份证的时候,郑重地在表格上签下了自己的新名字——罗恩。
那是他给他的姓,罗素不是他的父亲,也不是他的丈夫,但是唯一一个肯对他好,肯为他着想的人。
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虽然希望渺茫,他还是期待将来能有机会报答罗素对他的恩情,如果他不能,起码他还有儿子。
舱门响了一声,熟悉的脚步走了过来,穆里尼奥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他额头:“罗恩,你醒着吗?烧还没有退下去吗?”
罗恩从回忆中清醒过来,长长舒了口气:“已经舒服多了,或者晚上就会好了吧。”
“今天有新鲜的鱼和海菜。”穆里尼奥放下手中的篮子,给他看从土著人那里换回来的食物,“还有这个,他们说是一种可以食用的矿石,尝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