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馆中住了月余, 几乎可谓朝夕相对，甚至, 她教过他行针, 带着他出诊过。月余的情分, 和萧云从的三年比来，确实无法相提并论, 但在她眼里，仅仅就是萍水相逢而已麽？

“那纸契书。”他提了个醒，当着萧云从的面，却再不多言。

若非他提起，苏鸾儿都忘了那纸契书了，思想片刻，应了他的邀约。

“我明日就回长安了。”

因着夜深，苏鸾儿并不走远，就站在门口的杏树下，本打算开门见山，说罢正事就回的，不料黎烨竟寒暄起来，真似来同她话别的。

“嗯。”苏鸾儿浅浅地应了声，再无别的话。

一句嘱咐也没有，哪怕是句没有多少真心的礼貌客套话呢。

黎烨站了会儿，除了那个表示知晓的“嗯”字，再没有等来一个告别的字。

“苏大夫这般医术，去长安，一定大有作为。”他又说。

苏鸾儿愣怔，盯着流泻下来的月色，铺满了青石地，冷若秋霜。

三年前，她自长安来到这里时，也曾见过这样的月色，只那时的月色，真真冷得像霜。

她这样的医术，在长安，会大有作为麽？

那怎麽三年前，跋山涉水，来了这里呢？

苏鸾儿依旧不说话，甚至目光都像这月色，霜冷了下去。

“我还不知你，如何称呼？”他想知道她的名字，也给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改日，定登门道谢。”

“不必了。”她的声音带着一股拒他千里的疏远淡漠，“举手之劳，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这就是她的态度。

在她眼里，他和那些普普通通，伤愈之后就离开的病人一样，后会无期。

原来，除了萧云从，旁的男人，在她眼中，都没什麽特别，就算她曾经那般耐心地教他习医，带他出诊，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句淡漠的“后会无期”。

真的就再也不想见他了麽？

不是还有件事，要他做？

“我曾答应，要帮你做件事。”他不再纠缠她的名字，来日方长，也不一定她说后会无期，就果真无期。

苏鸾儿等的就是这句话，开门见山地说，“我要请你帮我的事，就是想方设法，帮坞主达成目的。”

黎烨僵住，如刀戟般冰冷的眉宇上又生几分戾气和萧杀之色。

他的目光很暗，像冬夜里的刀，久久盯着苏鸾儿。

“你答应教我习医时，就存了这个心思，是不是？”他的声音低沉地像阴霾中的雷电。

苏鸾儿微微点头，云淡风轻，当时说的很清楚，她教他习医，他帮她做事，对等交易，两不相欠。

她的手腕忽然又被紧紧握住，枷锁一般扯她贴进了男人怀中。

她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努力保持着距离，两人身子虽没有完全贴在一处，可他身上的火气，还是层层叠叠将她包围了。

“你为了萧云从，算计我？”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有所图，他无所谓，不在乎，他始终记着这个承诺，想过很多次她可能会要他做什麽事，钱财、权势，凡她想要，他都会遂她所愿。

单单没有想过，是为了萧云从。

原来之前，她对他一切的改观，和善、耐心，若有似无的温柔相待，都是在为萧云从铺路。

“是他让你这麽做的？”黎烨倒希望真是如此，至少她不是心甘情愿地，为了一个男人算计他。

“不是！”

苏鸾儿果决地否认了，甚至颦眉有了恼意，就因为他用这般拙劣的心思去揣度了她的坞主？

“你若想毁约，我不会勉强你。”她仰头看着他，语气温和地又带了算计，“我相信黎世子是个君子，不会公报私仇，故意为难坞主。”

他来同她辞行，她一句告别的话都未说过，甚至，若非为了这个承诺，能帮助萧云从成事的承诺，她连一刻钟的时间都懒得留给他。

从他踏进医馆养伤，到今日离开，从头到尾，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一颗助萧云从成事的铺路石。

连个普普通通的病人，都不算。

“我不会毁约。”

他放开她的手腕，她便立即像挣脱了牵扯的纸鸢，远远离开了他。

“后会无期。”他又是目色深沉地望着她，说了这句。

他白纸黑字签下的契书，绝不会反悔，萧云从此去长安，不管多难，他会动用一切力量，助他成事。

而后，便如她所说，后会无期。

男人阔步踏进铺了一地的霜色中，身如苍松，步似山岳，铿锵决绝。

和当年紫苏院，他推开她，说“如你所愿”时一样的决绝。

那时的情绪已经记不真切，而今，却感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