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榆怒气沖沖要出去，脚步却最终停住。

回头看着桌上妹妹瘦小的身体哭得一抖一抖，他也眼睛湿润，紧抿的小嘴颤抖。

要是让她哭急了，发病了怎麽办？

顾之榆忍不住回转脚步，踟躇会儿，干巴巴说：“别哭了，再哭把别人吵醒了……姨母会生气，郑老夫人也会生气……”

这次拿这两位做借口也不行，顾之榆有些焦急，感觉顾小桑的哭声有加大趋势，这时候还有声量，再哭就该气喘。

他凑过去在顾小桑耳边说：“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哭声没停，顾之榆看到她衣袖都湿了，他一咬牙，说：

“我跟你说爹爹的秘密，我要去找他，你再哭我就不带你一起了！”

这话说出来，顾小桑果然猛擡起头。

她一张脸哭得通红，脸全是泪痕，睫毛湿哒哒，额头上乱糟糟的头发贴着，使劲用袖子把眼泪擦掉，胸膛还在一抽抽起伏。

见她瞪大眼睛盯着自己，顾之榆说：“你完全静下来，我才说，慢慢来。”

顾小桑有些急，但还是照他说的做，吸气吐气……终于不喘也不掉眼泪了。

顾小桑揉揉眼睛：“大伯伯说爹爹在西北当官，西北都是打仗的番子，爹爹是不是士兵？”

她的小嘴开始撇下来，又要哭，但努力忍住。

“他们说谁家的爹爹去打仗，最后都是死了的，打仗的都会死，爹爹肯定没有死呜呜……”

顾之榆斥责：“不要说这个字！”

顾小桑问：“为什麽？”

“反正不要说！”

顾之榆说不出所以然，他们都不知道“死”是什麽，只是下意识避讳。

“哦……”

顾之榆清清嗓子，“有一天，老太公、大伯伯、二伯伯教我射箭，我一连三次射中了靶心，老太公很高兴，说我跟爹爹一样有天赋，然后我问大伯伯我爹爹是不是将军，大伯伯只说爹爹去的是‘轮台’，其他的不肯说，但我一定会查出来。”

顾小桑弱弱问：“怎麽查？”

“笨！”顾之榆哼了一声，“等我今年正式去武场学骑射，就能认识兵营的叔叔们，然后我就去找征兵的册子，找我们出生那年所有去西北的人，还要姓顾，这样就能找到！”

顾小桑听不太懂，但她感觉这方法很可靠，用力点点头，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仿佛明天就能出去找爹爹。

可很快，她脸上笑容消失，红了眼圈，说：“那娘亲呢？”

顾之榆鼻子发酸，可他不想让妹妹看到哭，不断用手揉脸，烦躁地说：“如果知道娘亲在哪来就好了……”

其实他的心里也没有底，他也和顾小桑一样想自己的娘，可不能表现出来。

顾小桑从书桌底下翻开地图册，仔细找了找，指着其中一个小点：

“‘轮台’真远啊，我们怎麽去？找到爹爹的话，他一定知道娘在哪儿。同样，如果先找到娘亲，也可以让她带我们去找爹爹。”

顾之榆解开腰间荷包，倒出里面十多个铜板，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摆开数了一遍。

顾小桑惊呼：“哇！你怎麽有这麽多钱！”

“这是我今天猜谜赢的，等攒够钱了，我们雇马车去！”

顾小桑跳下椅子，“噔噔噔”跑到床边再跑回来，把她的荷包也拿来倒出，却只有三个铜板。

这是她所有的积蓄了。

小孩子用不到什麽钱，压岁钱都在箱子里锁着，得有正当的理由才能用，平日吃穿买东西都是下人付，给他们些铜板碎银子装个荷包玩罢。

顾小桑想了想，把桌上的头绳拿在手里，最后再恋恋不舍地摸了摸，狠心伸出手还他。

“哥哥你把这个退回去吧，我不要了……”

顾之榆说：“哪有买了再退回去的道理？”

妹妹低垂的眼睛盯着头绳，分明是不舍，再多一刻，眼中的泪又要下来。

顾之榆把她的三个铜板推过去，大方地挥挥手：“你这些太少了，没有用，我不要，你留着买糖人吧。”

顾小桑一听买的东西不能退，就收回来手，但摇摇头说：“我不吃糖人了，我要找娘……”

忽然，顾之榆透过窗户看见庭院中的人影，他慌忙把铜板塞回荷包，说：“有人来了！”

顾小桑也赶紧把荷包和头绳收起来。

周氏再来的时候，就见顾之榆坐在椅上，旁边的顾小桑红着眼睛，慌慌张张。

她刚才回了房，脑中始终想着刚才顾小桑的话，越想越不安，这实在不是一个小孩子平白无故说出的话，是不是陶文绮欺负小桑了？大嫂对孩子管得严，可陶文绮是个淘气的，文绮是陶家唯一的嫡亲小姐，平时难免宠着她些，小桑没他们在眼前说不定就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