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书在今天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身体真的不太中用了，从前她漫山遍野的跑，只觉得有用不完的力气，风都是美妙的。

可如今，她一步步的走上来，不仅步子发沉，更觉得心慌气短，像是中气被掏空了。

果然不太妙啊，苏锦书心想。

苏锦书越走越慢，陆锡便停下来等她，两个人慢吞吞的一起走，苏锦书从自己笨重的心跳中，感受到了人们口中常说的暮气。

她端详着陆锡的神色，猜想，应当是不会死的吧。

她若是真的无药可救，陆锡不会这样的平和安静。

他可能会发疯。

还有转圜的余地就好，她不介意多走几步弯路，也不介意多受些苦难，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就不算亏。

这里的山比别处的都要高，苏锦书慢慢的觉得头晕眼花，胸口闷的喘不上气，可她不说，就这麽慢吞吞的一步一磨蹭着走。

陆锡当然早就注意到她的异样了。

在她第七次停下来，靠在石墩上休息时，他问道：“你依然要去山上？”

苏锦书缓了口气，说：“我要去。”

陆锡沉默的陪着她又走了一段路。

苏锦书越发觉得难受，心口像是填满了棱角分明的小砂砾，随着她的呼吸的起伏，磨砺着她的肺腑。

她不得不频繁的停下来，歇息着，然后擡头望向已经能看到轮廓的山顶。

陆锡又问：“还要去吗？”

苏锦书仍然回答：“要。”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只要已经走在了路上，就绝对不会轻易改变目标。

她要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她，她想要去的地方也没人能劝她回头。

陆锡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上来，背你。”

苏锦书没有犹豫，痛痛快快的伏在了她的背上。

陆锡背着一个轻轻巧巧的她，走在山间的崎岖的路上，如履平地。

苏锦书的下巴尖抵着他的肩头，呼吸尽数喷在他的颈窝里。

在极北之地，白天与夜里的区别好像也不是很大，日光总是淡薄微弱，天色像是一块灰白的玉，很少能见到鲜明的颜色。

但是山巅上不同，站在最高处，向四面八方望去，天还是蓝的，又高又远，雪白的垒叠在一起，既厚重，又柔软。

陆锡背着她，走在乱石滩上。

苏锦书摸了摸自己干裂的唇，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还有多长时间？”

陆锡装作不明白：“什麽？”

苏锦书贴着他的耳畔，问：“我还有多长时间？”

一步，两步……

苏锦书数了十几步的沉默。

陆锡才回应道：“你什麽时候知道的？”

苏锦书道：”早就猜到了……在我伤口愈合结痂，我能跑能跳，却依然要顿顿喝药，日日诊脉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是怎麽回事？那只箭上淬了毒吗？”

陆锡：“好聪明，被你给猜到了。”

苏锦书继续猜：“没的解。”

陆锡道：“有的解，只是需要时间。”

苏锦书心头压的石头终于轻了许多，她把头埋在他的颈侧，鼻息都微弱了许多。

陆锡知道她来山上想要看什麽，找了个临风的峭壁处，把人放下，坐在石头上。

苏锦书望着壁立千仞的山崖，说：“这里的悬崖比莲沼镇的还要危险。”

陆锡替她系紧了氅衣的领子，道：“莲沼镇早已不值一提。”

苏锦书扯着苍白的唇笑了笑：“是啊，早已不值一提，都是过去的事了。”

曾经以为天塌了的事，如今再回首，发现不过如此。

陆锡指着乱石滩上的一处：“你看那。”

苏锦书望过去，眼前有些恍惚，她眯了眯眼，发现了几个小小的人影在地上忙碌。

那是河对岸养雪莲花的人家。

一家三口人在精心打理着地里种着的雪莲。

苏锦书低低的咳了几声，觉得身上热了起来，她扯着毛茸茸的氅衣，说：“我想把衣裳脱了。”

陆锡攥了她不老实的手，放进了自己袖子里。

苏锦书被他寒凉体温一激，缩了缩手指。

陆锡道：“不热了。”

苏锦书没说话，却也没再嚷嚷着要脱衣裳，只是静静地由他牵着，伸手去感触山间染着冰雪气息的，清冽的风。

夜里，下山回到屋子里时，苏锦书才抱着手炉，慢慢的缓过一口气，像是重新又活过了一回。

她在床上躺够了，起身发现陆锡不在屋里，推开窗，便见清冷的月色下，陆锡不知从哪里切了一整块冰，放在院子的正中央，正叮叮当当的凿。

苏锦书靠在窗上看了一会儿，说：“你该不会真要雕一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