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道已经沖进了永乐宫。

陆锡带人围住了宫门，却没有进去，苏锦书就停在他身边，不远处的禁卫大统领往这边瞄了一眼，愣住了，又瞄一眼，目光在苏锦书身上停了许久。

陆锡似是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他才收回目光。

紫微道残兵败垂首听候太后吩咐，他们中有人是受毒药胁迫，不得不听从吩咐，有的是曾经跟过废太子的旧人，当真以为此次进宫能有大作为。

戚太后摩挲着腕上的佛珠，扫过面前这些蝼蚁，沧桑开口道：“哀家要你们以六皇子的名义，劝皇上立储，以稳固国本。”

以六皇子的名义……

那麽，今日便可算作六皇子逼宫。

当然注定不会成功，但今夜之后，六皇子也背负了一身洗不掉的污名。

皇上膝下，再无清清白白的儿子了。

摘星阁上。

皇上先看向春华园的方向，指着那一片灿然的火光，道：“好风助火势，今日皇后在宫中设宴，春华园中女眷衆多，就怕一不小心走了水，可就不好收拾了。”

春华园中是戚、谢二氏的所有女眷，甚至还有出身谢家的皇后娘娘。

谢简邦腿肚子一软。

皇上又看向永乐宫的方向，向一旁伸出手。

司礼监立刻呈上了一把弓，还有一支羽箭。

皇上搭弓对準了永乐宫的方向，道：“朕年轻的时候，箭术的準头还行，如今荒废了十几年，再拿起来心里都生怯，也不知道今夜的风，肯不肯助朕一臂之力。”

谢简邦听明白了。

他一脸惊疑下，是满心的灰败。

春华园和永乐宫之间，必定有一个要舍弃的。

原来皇上今夜不仅仅只为了一网打尽紫微道。

他今夜站在这里，也是皇上的算计。

他才是今夜真正的东风。

谢简邦心念急转，远处，只见太后已经迈出了宫门，正与门外的禁军和暗门对峙。

皇上却缓缓松了弓弦，放下了箭。

谢简邦上前一步，喉咙一滑，道：“皇上真龙天子，无论做什麽，自然有天时地利相助，臣微末之身，愿为陛下一祈东风。”说罢，他跪地高举双手。

等了片刻。

周围只闻猎猎风响。

谢简邦不敢擡头，垂首只见汗珠滴下来，浸湿了他大红的官袍。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的手臂都觉出了酸胀，皇上终于将弓放进了他的手里，道：“爱卿一腔忠勇，功在社稷，朕会铭记在心的。”

回首

戚太后走出宫外, 环视人群，最终目光落在了陆锡的脸上。

她了然的点点头，道：“原来是你, 陆家的孩子……呵, 皇上真是什麽人都敢用。”

她又看向苏锦书，刚新婚不久的小娘子是这黑压压人群中唯一的一点亮色。

戚太后道：“毓王的骨血, 嘉慎说的对, 确实不该留。”

苏锦书胸膛起伏, 忽然怒从心起。

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掌权者，生死在他们口中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上下嘴皮子一碰, 说你该死你就该死。

毓王在传说中是那般温良的恺悌君子, 只因挡了她的前程, 便被害死, 成了她的踏脚石。

苏家满门二十几口人被屠，他们都还正值盛年, 温热鲜活。

怎麽会有人如此轻贱百姓。

她根本不是什麽慈母, 她俯瞰衆生时的嘴脸简直是令人作呕的恶鬼。

苏锦书沖她幽幽道：“你们都要我死，可我偏不死，我不仅要好好活着, 我还要亲眼看着你们下地狱，那些枉死的魂魄, 都透过我的眼睛盯着你呢。”

戚太后仔细凝望着她那双眼睛, 嘉慎曾说她像张芝华，皇上却说她像毓王, 戚太后却看不出来像谁，时隔多年, 她甚至都已经记不清那对夫妇的模样了。

戚太后对像不像的论调一向嗤之以鼻，一个人生下来长的就是自己的模样，何必非要把别人的影子强加进去，这就是她自己的眼睛，恨也鲜明，爱也鲜明。

戚太后笑了起来，脸上刻薄的纹路好似也活了，狰狞的爬了满脸，她道：“可哀家是太后啊……”

普天之下，谁敢让太后去死？

即便是皇上也要被孝道压一头，赔上一世英名冒天下之大不韪杀母，太不划算了。

摘星阁上，谢简邦颤颤巍巍拉开了弓，对準了宫门前太后那细瘦伶仃的身影。

他一介文臣，年近花甲，说一句粗通骑射都是擡举自己了。

寒风凛冽，吹得人都要站不住了，这麽远，这麽高，他怎麽射的準？

可射不準也要射。

他是皇上的臣子，要替皇上分忧，皇上为难的事，他就得知情知趣的顶上，这阵东风宁可吹到永乐宫，也不能吹到春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