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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接到手里,夹了一块送到嘴里,咀嚼几下,咽下去之后,赞许地朝皇长子点点头:“难怪那么多人排队,确实好吃。”
大公主没用筷子,垫着纸袋子吃豪华版的卷饼,也说:“是呢,好吃!”
皇长子挺胸抬头,面露骄傲。
骄傲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对——堂堂皇室亲王在街上卖酱香饼,是不是太有失皇室体统了?
他不由得有点忐忑,怕被父亲骂,也怕被姐姐笑话。
他心里边那点小九九在圣上面前,真是跟照镜子一样清楚。
圣上瞧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幻,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你啊,该多想的时候容易少想,该少想的时候,又总容易多想。”
他说:“别觉得皇室是多么了不得的地方,也不必觉得诸如朝中的高官显宦,甚至是中朝的学士们有多了不得,兴许他们做起事来,最后的结果还不如你做的这盘酱香饼来得好呢。”
皇长子将信将疑:“是吗?”
圣上点点头,说:“是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在神都城里做过生意,买卖可没你这么好。”
皇长子听得讶异,不由得问:“您那时候做的是什么生意啊?”
圣上觑着他,意味深长道:“在天桥上卖梨。”
皇长子:“……”
皇长子脑子里轰的一声,险些没有当场晕厥过去。
再度回神之后,他脸色涨红,不只是脸,耳朵脖子都开始热了起来:“阿耶,我……”
圣上好笑地看着他,到底没再继续这个话茬儿,而是问:“在外边漂了这么久,有什么感触没有?”
皇长子有点不自在地捏了捏耳朵,这才道:“就是感觉,从前好像是被困住了似的,听到的,看到的,遇见的人或者事虽然看起来都不一样,但实际上又都是一样的。”
“倒也不是有人真的把我关住了,而是身处的环境使然,完全跟阶层之外的人隔离开了……”
他其实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的,自己说完回味了一下,都觉得有些稀里糊涂。
下意识瞧了父亲一眼,却见圣上也正看着他,笑微微地,脸上带着一点温和的鼓舞。
皇长子平添了几分勇气,继续讲了下去:“京兆府里跟我搭档的人是小庄,她不懂朝廷的礼制,不通圣人之说,不知道近年来朝廷刊发的公文,字写得也不好看,如果是从前的我遇见她,估计看也不会多看的。”
“不,从前的她,甚至于没有可能性会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现在的我知道她很聪明,心肠很软,会愿意去帮助别人,知道我不灵光,但是从来不会笑话我,而是不动声色地提点我、照顾我。”
“她做事很认真,即便没有人监督,也一板一眼。明明自己也没什么钱,却愿意节衣缩食,照顾着几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妹……”
皇长子真心实意地说:“除了出身之外,她其实什么都比我强,她能做的事情,或许是我终其一生都做不到的。”
“但是我又很幸运,因为我投了一个好胎,即便我其实没有像她一样竭尽全力,只是随随便便地说句什么,就能够做到她千辛万苦才能完成的事情……”
“从前在朝中听事的时候,听宰相们与您据理力争……”
皇长子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来,带着对过去自己的无奈和感慨:“那时候其实是不懂的,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现在好像能够明白一点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好像也在想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说,然而思虑之后,最终他还是讲了。
“很久之前,韩相公与卢相公因为承恩公府的案子在朝中与您抗争,我那时候其实是不太理解的,尤其是卢相公,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三都才子啊,怎么能当庭……真是有失宰相风度……”
“但是现在再去回想,倒是有点明白了。”
皇长子说:“两位相公不仅仅是在为那个枉死的娘子抗争,也是要跟皇室、跟外戚所代表的强权相抗争,即便未必会赢,即便被碰得头破血流,也要去争。”
“他们想让乱法的强权知道,作恶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即便没有办法强逼天子低头,至少也要在舆论上将那些暴虐的强权绞杀。”
“上位者的一念之差,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刘七郎酒后的一个恶念,葬送了一个无辜小娘子的性命,也让她的家人伤心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