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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调转视线,眼里带着刀剑一样冷酷的光,“朕只是好奇,你宫里的人,死了一个,放走两个,这么下去,你还有人可使唤吗?”
这话戳中了金娘娘的痛肋,她顺着杆儿往上爬了爬,“人手还真不够了。万岁爷给尚宫局发个话,让她们再给我指派几个人吧。我堂堂的一宫主位,总不能落得自己洗衣做饭的境地,说出去也不好听。”
皇帝已经不想再和她过多纠缠了,叫了声章回,“传令下去。”
章回说是,“回头按着娘娘的份例,把人手补全。”
皇帝转身便朝外走,听见金娘娘在身后招呼:“万岁爷,留下用个晚膳吧。”
他加快步子离开了永寿宫,再多呆一刻,怕控制不住自己,破了不打女人的戒。
章回不敢多言,只管闷头跟上皇帝的脚踪。刚出咸和右门,前面的人忽然顿住了步子,他止步不及,险些撞上去。还好刹住了,抬起头迟疑地问:“万岁爷,怎么了?”
显然皇帝对回养心殿还是乾清宫,产生了犹豫。略一思量,径直穿过凤彩门,上了乾清宫月台。
看来今晚是要连夜批阅奏疏了。
打从高宗往后,几代继任的帝王发扬了中庸治国之道,万岁爷已经是难得勤政的皇帝了。勤政自然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过了,不眠不休容易伤身。
当然,章回隐约懂得其中原委,想来还是金娘娘办了糊涂事,惹恼了万岁爷。
对于那个不愿意登高枝儿的小宫女,皇上的心情应当是难以言表的,既觉可笑又觉气恼,就让她烂死在宫人的位置上,只要人在那里就好。结果金娘娘犯浑,自说自话把人放出去,打了皇上一个措手不及。待要留人,余崖岸那里不好交代,可要是眼睁睁看着人走了,心里又不免感到遗憾和怅惘。
章回没做过真男人,但男人的心情还是能够理解的。他斟酌了良久,谨慎地向上谏言,“余大人在京里,算是个香饽饽,未必非魏姑娘不可。奴婢回头上魏家去一趟,探一探魏姑娘的虚实,劝她把这门亲事拒了……反正只是贵嫔娘娘的恩典,又不是圣旨,不遵就不遵了。”
皇帝低头翻看边关送来的布兵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为什么不遵?这门婚事不好吗?”
章回被他这一问,顿时答不上来了。这位万岁爷的心思,实在让人猜不透,抽冷子的一句话,就能把你堵死。
见章回不答,他慢慢吸了口气,把图册合起来,顺手丢在了一旁。
“当初锦衣卫为朕所用,余崖岸树敌不少,以至于妻儿遭人暗算,一晃已经过去五六年了。这些年他又忙着替朕扫清前路,没顾上娶亲,如今天下大定,是时候再娶一房夫人了。”皇帝的话,是说给章回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治理江山么,要紧一宗是君臣一心,朕还有好些地方用得上他。美人常有,而良将不常有,朕是对那小宫女有几分意思,但为了这个君臣生嫌隙,就大大不上算了。”
章回说是,“那就……由他?”
皇帝垂下眼,深浓的眼睫覆盖住眼底的光,曼声道:“由他。不单如此,朕还要封赏诰命,追赐随礼。到了日子,你打发人代朕观礼,以示荣宠。”
章回俯身应了,心下只管宾服,果真是做大事的人,这点儿女情长,说放下就放下了。
但主意好拿,最难的还是迫使自己认可。譬如孩子,在集市上看见一个中意的小玩意儿,得不着还要难受两三天呢,何况是个活生生的大姑娘。
他仔细留意万岁爷的举动,可就是那么奇怪,除了夹道里一瞬的彷徨,接下来就不见有任何异样了。照例静心理政,如常地饮茶传小食,除了就寝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没有其他不同。这样的自矜自控,要不是内心强大到令人乍舌,就是姑娘属实平常,并未令万岁爷产生太多执念。
这件事到底就这么过去了,当然,万岁爷不能平白不快,既然铁了心地要惩办金阁老,任是天王老子也扭转不了。
第二天召见余崖岸,商讨厂卫合并事宜之外,着重叮嘱了重整内阁事宜,“朕听说魏家有长辈病重,金贵嫔把身边的女官放回家,还给你们指了婚。这是好事,你也该重新成个家了,不过人情可卖,却不能卖得过于显眼,还是要以国家大事为重。”
余崖岸讪讪笑了笑,“皇上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皇帝摆了下手,“金氏这人,聪明全在脸上,办不成什么大事。不过她这一通乱撞,倒是给朕提了醒,你这些年一直单着,总不是办法。遇上个可心的成了亲,对自己也是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