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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曈背对着他,赌气似的面向着墙,只将一个后脑勺留给外头。
他怔了一下,随即有些好笑。
无人荒山,共处一屋,他好歹是个男人,以陆曈一向谨慎个性,居然这样就将后背露在外头,全无防备……
还真是半点对他不设防。
他再看了一眼墙上划痕,收回视线,重新躺了下来。
……
夜更深了。
落梅峰的雪越来越大。
风从窗缝灌进来,能听到门外树枝摧折的声音。
这样冷的天,过去她总是很难入眠,但不知今日是太累了,还是因为屋中多了一个人的缘故,陆曈躺在榻上,望着屋中昏暗的光,望着望着,便觉眼皮渐渐发沉,慢慢昏睡了过去。
大雪下得越来越大,银白的雪飘着飘着,就变成了一片如云似的裙角。
有人在她耳边唤:“十七。”
十七?
她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
嫣红梅花树下,坐着的妇人眉眼娇丽,放下手中书册,对她招了招手。
“过来。”
芸娘……
她茫然地走过去。
芸娘坐在树下,身前小火炉里,热热偎着一只陶罐,罐中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在冰天雪地里凝成一股细细热雾。
有清苦药香从其中散发出来。
芸娘伸手,用帕子握着罐柄将药罐提起来,倒在石桌上的空碗中。
药碗即刻被填满,妇人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道:“你上山三日了,可还适应得习惯?”
“习惯。”
芸娘满意地点头,“那就好。”她笑,“既上山,我来带你认识几位朋友。”
朋友?
陆曈愣了一愣。
她从常武县跟着芸娘一路来到苏南落梅峰,自上山后三日,从未见过一人,整个落梅峰似乎只有她和芸娘两个人,哪里来的朋友?
芸娘牵着她的手,如慈爱长辈,耐心又温柔,走到屋后一大片开得烂漫的草丛中,陆曈不知种的是什么,只觉草木茂盛颜色鲜艳。
妇人在草丛前停下脚步。
“你看。”她说。
陆曈看过去,随即毛骨悚然。
丛丛草木中心,隐隐隆起一排排黑黝黝土丘,陆曈一开始没看清楚,待看清楚,不由头皮发麻。
那是一排排坟冢。
埋得不甚认真,略显潦草,然而常武县大疫时,病死无数,田埂边常有这样潦草的坟冢,她见得太多。
陆曈声音发颤:“这是……”
“是你的十六位师兄师姐,”芸娘笑着解释。
“他们都与你年纪相仿,”妇人柔声道:“也在落梅峰陪我度过一段日子,就是体弱了些,陪我的日子太少。”
“小十七,”芸娘道:“你可要陪我久一点。”
陆曈恐惧得发抖。
芸娘一直叫她“十七”,她不知道何意。如今却在这排排坟冢中,窥见出一点端倪。
她将要成为埋在这里的第十七个,她是第十七个死人。
似是被她陡然煞白的脸色逗笑,芸娘惊讶:“怎么那副神情,以为我会杀了你吗?”
妇人抚了抚她的头,嗔道:“傻孩子。”
她已吓得不敢动弹,双腿发软,宛如一尊木偶般任由芸娘牵着,回到了草屋。
“小十七,当初你救我家人时,告诉我说,你什么都能做。”
陆曈望着她,一颗心渐渐下坠:“小姐想要我做什么?”
芸娘走到石桌边,拿起方才那只倒满了汤药的药碗递给她,微微一笑。
“喝了它。”
褐色汤药在碗里微微荡起涟漪,她在碗里看见自己那张惶然的脸,那样的恐惧无助。
她别无选择。
陆曈喝光了药碗里的汤药,芸娘拿出帕子,替她擦拭嘴角润湿的药汁,笑着开口。
“别怕,这不是毒药,也不会要你性命。只是会让你难受一点。”
“我瞧你刚才喝药很是干脆利落,看来是个不怕苦的好孩子。”
芸娘把她往草屋里轻轻一推,随即“哒”的一声,门被锁上。陆曈回过神,猛地扑到门前拍门,听到妇人含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刚才那碗药,叫‘渡蚁阵’。”
“服用后一个时辰,会有一点点疼,宛如蚁群爬过,无处可解。若你能忍过三个时辰,药效一过,自然无碍,但若忍不过去,可就要小心喽。”
“你前头那位小十六姐姐,可就是没忍过这碗药,拿根绳子悬梁自尽,解下来的时候,模样可难看了。”
“小十七,”她说,“你可要坚持住呀。”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任由她如何拍打屋门,再无回音,芸娘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