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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闹了!”苗良方怒极反笑,“年年春试,平人医工有几个能当上医官的?臭丫头,为了和太府寺卿置气一门心思春试,你把医道当成什么?”
“再者,”似是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好听,苗良方端起茶盏猛灌一口,稍稍平复下心情,才继续道:“当医官有什么好?宫里的贵人一旦出事,动辄就要医官陪葬,你以为陪葬的医官都是谁?自然是这些既没背景又没人脉的平人医官了!”
他絮絮地念,“做得好被抢功,做不好背黑锅,拿的官俸买不了几颗白菜,担的风险就是掉脑袋,你只看表面光鲜,其中代价又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担得起的?”
陆曈问:“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苗良方喃喃道,忽地一撩裤腿,“这就是代价!”
陆曈凝眸看去,目光微动。
宽大裤腿被撩至膝盖,露出对面人那张伤痕累累的腿,那只腿自小腿处完全萎缩,泛着恐怖的乌紫色,像一截干瘪没有水分的枯木,僵硬嫁接在人的躯体之上。
瞧见陆曈脸色,苗良方哼了一声,遂又将裤腿落下,道:“看见了没有,你……”
“你的腿是被谁打伤的?”陆曈打断他的话。
苗良方一愣。
这是该关注的重点吗?
陆曈望向他:“你为什么被赶出翰林医官院?”
“你……”
“谁害了你?”
“……”
眼前人一句一句,语调平静,问的他发懵。苗良方放在腿边的手微微攥紧,低头深吸口气,道:“这都不是你该.”
“我可以帮你报仇。”
到嘴的话戛然而止,他猝然抬头。
陆曈看着他:“不知谁害你到如此地步,但你若帮助我通过春试,进入翰林医官院……”
“我可以帮你报复回来。”
年轻医女神情宁静,幽冷的承诺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再寻常不过的对白。茶盏上浮的袅袅热气给她美丽的面容覆上一层淡白薄雾,眼眸却凉如深海。
她在诱他接受条件。
苗良方面皮抽搐几下,只觉得自己那只已经多年未有知觉的腿不知何时,又开始漫出浅浅的疼。
“开什么玩笑……”他喃喃道,紧接着,神情变得愤怒起来,怒视着陆曈:“开什么玩笑!”
“哐当”一声,茶盏被带起的袖风拂到地上,倾倒一桌水渍。
不等陆曈说话,苗良方一把抓起搁在一边的木棍,猛地冲出门去。
漏掉的茶水从桌角一滴滴流到地上,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摊湿润的水洼。
门后偷听的杜长卿几人撩开毡帘赶紧走了进来,杜长卿望着门外,摸不着头脑:“哎,他怎么走了?”
陆曈跟着望去,门外已没有苗良方的影子,只有凌乱的脚印和木棍留下的影子落在覆着白雪的地面上,提醒着此人刚刚来过。
“他会回来。”陆曈低声道。
……
夜渐渐深了。
西街商铺户户关门,街檐的红锦灯笼渐次亮了起来。
皎洁月光泼在长街雪地上,又在投向草屋时戛然而止。似乎无论是白日还是黑夜,日头还是月光,光都照不进来。
门前生长的野草被人剥开,半旧的破木门发出“嘎吱”一声闷响,伴随几声拐棍拄地的声音,苗良方走进屋子。
已是夜晚,屋中没有点灯。
他从来不点灯。
像是觅食野兽回归漆黑洞穴,越是漆黑,越是安心。
白日在街上浑浑噩噩游走一日,回屋方才觉出另一只腿酸乏。平日这时候,他只会摸索着上床,醉了便睡,然而今日,鬼使神差的,苗良方扶着墙跳到窗前,用力将墙上那扇不算宽敞的小窗推开了。
一隙月光顺着窗缝溜进屋,苗良方下意识伸手,挡住自己的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手臂,渐渐适应了有亮气的夜晚。
桌上摆着只酒坛,苗良方伸手拿过酒坛,仰脖倒了半晌,只倒出几滴残酒。
他悻悻抹把脸,把酒坛往地上一扔,“咚”的一声,声音在夜里分外清脆,他没留意地上碎片,仰头望着窗缝处那一小片月亮。
弯月小而亮,边缘有层模糊的白,像是一面小小的发光的旗帜,舒展在漆黑天幕上。
他忽而想起白日里在仁心医馆时,门口那个小伙计手中晒着的那面织毯旗帜,上头刺绣文字也是这般闪闪发亮、攫人眼球的。
良医有情解病,神术无声疾除——
那样象征着荣耀的旗帜、感谢的话语,甚至富贵的赏赐……他曾有过。
那些奉承的讨好、人来人往的恭维、旁人艳羡的目光,他也曾照单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