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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死在周昀之前。
夜愈深,雨愈急。
孟提学府上灯火通明,家仆在书房角落里放置石灰块来吸纳过多的潮气,翻开香炉盖儿又点燃沉水香,上浮烟雾缕缕,与墙上那幅放鹤图相得益彰。
隔门大开着,孟莳手里端着一碗冬瓜排骨汤,慢慢地喝着,仆婢们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那谭骏嗅闻着沉水香的味道,不由笑:“这香我也有,闻着却没您府上的好。”
孟莳闻言,抬起脸来:“也是怪咱们这儿一到这个月份就潮得厉害,我年纪又大了,身上总有一些湿寒的毛病,自然就钻研起了香道,行良你却还年轻,还受得住。”
“再年轻,也四十好几了。”
谭骏笑了一下,手中还端着那汤:“我看我还不比您老精气神好。”
孟莳掀起松弛的眼皮,瞥了一眼谭骏嘴角的燎泡:“你就是心里头火气重,说了多少回要沉住气。”
谭骏叹了口气:“可上头实在催得紧,您也不是不知道我那上官吕大人是个什么德性,他是半点儿不知道着急的,事情都让我来办,可到时候出了岔子,那不也是我的责任么?让他去劝那何老纲总,还有那金纲总,他至今也没个动静。”
孟莳喝着汤,没抬头,语气很平淡:“所以你今儿晚上到我这里来,是觉得绩儿为难你了,他不肯出银子,是不是?”
孟莳口中的“绩儿”,便是如今庆元最大的盐商纲总范绩。
“他是您的亲外甥,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找您,”谭骏放下汤碗,起身拱手,“孟老,这敬香钱是上头严令必须要办的,吕世铎那个糊涂佛陀分明就是不愿意得罪人,擎等着我来做这个恶人,可我如今也是不得不做啊……”
孟莳慢慢地吞咽炖得软烂的冬瓜:“绩儿能有今日,全仰仗行良你一手扶持,他不该这样跟你叫板,我该训斥他。”
“但是行良,绩儿吃下花家的引岸,却也是需要大把的银子去维持的,他如今手里的盐连一半儿都还没卖出去,你要他如何拿得出多的银子来呢?”
谭骏听着孟莳这话,只觉嘴上的燎泡更加灼痛,他心里不痛快极了,哪怕范绩没钱,他孟莳会没钱吗?孟家是没碰过盐,可汀州的丝绸生意几乎被他孟家独揽,谭骏此时上门来,便是想求孟莳先给范绩出了这份儿银子来应急。
可这个老狐狸!
身上还穿着大燕官员的这身皮呢,底下那颗心却已经被铜臭浸烂了!
“孟老,”
谭骏强压下心头的火气,仍做小伏低,“这几年都是灾年,各地什么水灾旱灾的,好些地方闹反贼,我如何不知道官盐比以往时候要更不好卖,可今年给西北捐输,我谭骏扯着这张脸已经先将何老纲总,金纲总他们给得罪了一番,他们嘴上说是心甘情愿给西北捐输,可哪个不是我硬从他们手里逼出来的?如今又要向他们要太后的敬香钱只怕更不容易,别看那几个纲总从前与我们千好万好的,一旦我们有了难处,他们就都哑了火。”
谭骏越说,脸色越沉:“如今何老纲总他们,还有那花懋,一个个都忘了盐引到底是从谁手里发下去的,为了躲避捐敬香钱,他们竟寄希望于那个陆雨梧?”
提及此人,谭骏不由冷笑一声:“从前给他们多少好处这一会子全都忘得精光,我们倒成了那拆他们骨剥他们皮的恶人,陆雨梧那个黄口小儿也得有那个救苦救难的本事啊,哪怕他祖父是陆证又如何?他又算个什么?就他那副单薄骨头,也想担得起修内令?他们想让陆雨梧给他们做主,我就偏让陆雨梧去找他们的麻烦!”
孟莳则一双眼望着香炉顶上冒出来的丝缕烟气,像是在回想在鹤居楼的接风宴上见过的那位年轻的知州,好一会儿才道:“再好的沉水香,那也是越陈越好,年份轻的味道不够,烟气虽看着不错,好似满炉子的浩然之气,但实则不然,那不过是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经不起人嗅闻的。”
孟莳碗中的汤已经空了,还剩了不少排骨,他却懒得看上一眼,搁在桌上:“行良,你让陆雨梧去向花家收敬香钱,这事做得很好,接下来你也不必着急,天还没塌下来呢,你可别忘了陈公还在京中。”
孟莳看着隔门外连绵的雨幕,意味深长:“说不定什么时候,你跟吕世铎都不必为敬香钱烦心了,到时有人填上这窟窿,那些纲总一个二个的也就不跟你闹了。”
夜里雨下得急,又重,但到早上又成了稀疏的雨丝,细柳没有撑伞,亦没有走官署的正门,施展轻功轻飘飘落在后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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