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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少数,在辽阔的大燕国土上,多少流民只能无声无息地死在路边山野,能够踏足燕京的,已能算是一种幸运。
这几乎是官场上一种心照不宣的作为,也正因为如此,眼前这帮突然出现的流民才显得无比诡异。
很显然,他们的出现,是有心之人的刻意成全。
细柳这么想着,忽见身边之人朝城门外走去,大雨击打着他的伞沿,潮湿雨雾中,他很快站定在那些人的面前。
雨雾盛大,他垂眼看着那不知疲倦地细数着修内令种种恶果的男人,无数张嘴紧跟着他的话音辱骂着当朝的首辅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奸臣。
那粗袍男人忽然止住声音,看向面前这位穿着绯红官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大人,男人也许是嗓子疼,他还就着砸来脸上的雨水喝了几口。
“你口口声声说了很多,我亦一桩一件听你说完。”
雨水辟里啪啦敲打伞沿,陆雨梧居高临下,一双眸子神情清淡:“听你说话,我想你应该也算是个读过书的人,你难道不知天灾常非人力所能相抗?是上天不仁,你却将它与法令国策扯上干系,我却要问你,你到底是何居心?”
“陆证倒行逆施,以致天怒人怨!”
那男人一手指着头顶那片黑沉沉的天:“修内令若是利国利民的国策,那我等又是因何而倾家荡产,上无片瓦遮头,下无立锥之地!这连年的天灾害死了多少人?他陆证堂堂首辅,何时在乎过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陆证大奸臣!”
“生吃人骨血的魔鬼!”
“陆证是大奸臣哪!”
一时间,诸般附和之声渐起,细柳朝前走了几步,她抬眸看向那么多的人,他们愤懑,他们哭泣,每一声辱骂都落在那少年的耳里,也落在很多人的耳里,细柳回头,城门内许多百姓不顾暴雨,被兵士们拦在城中,他们那一双又一双眼睛都在往外看。
细柳再看向陆雨梧,他沉默地听着这些人的辱骂,直到他们骂得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他才又开口:“任何法令推行都需要时间,正如一个人他身上患了沉痾旧疾,此时有一位大夫说,他能治,只是这伤口经年,反覆溃烂,若要根除,必除腐肉,可要除去这腐肉,就必须要经历阵痛,难道说,因此就要不治了吗?根除腐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让一个人痊愈也非一日之功,你将庆元盐政的败坏,各地的天灾都归于修内令,就如同在怪罪想要给身患沉痾的人除去腐肉的大夫,腐肉不是因为大夫的手段所致,而是这个人他自身滋生的疾病,凭你三言两语,就要让人讳疾忌医?”
这番话说得通俗易懂,也令这些流民很容易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若说那粗布袍衣的男人用他读过书的脑子将黑白搅弄在一块儿,使得这些流民顺着他的话术而相信一个所谓的事实,那么陆雨梧则是轻易将被他搅弄成脏的黑白两色重新分开,变得泾渭分明,更动摇了这些流民心中所想。
“你敢以天灾惑人,今日在此诋毁国策,究竟是对陆阁老心存不满,还是对当今圣上心存不满?”
陆雨梧低睨着他。
那粗布衣袍的男人脸色铁青,再回头见众人好似迟疑,他立即抬手指向陆雨梧:“大家不要被他骗了!他便是陆证之孙!还这样小的年纪,却身着四品以上的官服,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位将来的小阁老!他们这些贵人只管在皇城里穿金戴银,可咱们呢?咱们却一点儿活路都没有了……”
“陆证只手遮天,蒙蔽圣听,已是参天之木了!”
他望着城门的方向,俯身重重磕头,哭喊:“陛下!看看您的臣民吧!奸佞不除,国无宁日!修内令不是国策,是杀人的利刃!”
百姓渴求安定,而他们的安定则只是脚下那一亩三分地,而流民,是连那一亩三分地都没有的人,他们颠沛,饥肠辘辘,时刻都在濒死的边缘。
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个人掌握了这些流民的心理,没有人会认真去听什么道理,活到这样的程度,他们只能凭着一股冲动去恨。
恨一个人,是他们出于对生的绝望与无助。
雨幕当中,陆雨梧看着那一双双眼睛,从面前这个人道出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就仿佛点燃了他们所有的怒火,那怒火在这样潮湿的雨气里就要冲破他们的眼眶。
他们恨他,就像恨他的祖父一样。
细柳看见那么多人忽然暴起,朝陆雨梧扑去,她迅速上前将陆雨梧拉到身后的同时,腰侧一柄短刀出鞘,寒光破开雨水,纤薄的刀锋猛然刺入那粗布衣袍的男人嘴里,她挽刀抽出的刹那,一截舌头含混鲜血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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