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云崖不落花与雪(27)



今天这山神更是连门都不开,肃霜索性转身往半山腰行去。

此处山间有许多凡人墓,偏偏玉罗盘提示附近有灾祸神力,得赶紧收回来,否则闹出什么诈尸的荒唐事,惊动凡人就不好了。

肃霜停在林间,对面有一座小小的凡人墓,四周的草和树刚被修剪过,墓前站着一个男人,正用袖子拭泪,灾祸神力像一团乌云,凝聚在他头顶。

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被灾祸神力砸中的凡人。

肃霜扬手便要抛出玉瓶,忽听那男人颤声道:“爹爹其实无颜见你……是爹爹对不住你,望你早日投胎去好人家,下辈子平安喜乐……以后爹爹兴许不能常来看你,你不要怪爹爹,日子总要过下去……”

她不由停下动作,默默听那男人哭了半日,却总也听不出梗概,索性搓动手指,使出了召唤山神土地之术。

此术向来只有上界身份尊贵者能用,如今她不过是个小小仙祠侍者,那山神被强唤出时,果然满面怒色,张口就要骂,冷不丁却听她冷道:“这墓里埋的是谁?怎么死的?经过说给我听。”

山神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你……”

“你不说,我回头和元君讲,此处山神非但不帮忙,反而干扰我收集神力。”

山神脸色铁青,然而终究是忌惮雍和元君,且这侍者目光冰冷,多半说到做到,他只得说道:“就是那男人的儿子,前些年被火烧死了,死时才六岁。”

事情说来不过是一段可惜又惨烈的凡人糊涂事,男人是个鳏夫,前几年看上同镇一个寡妇,两人在一处后,便应了那句俗世话“有后娘就会有后爹”,男人渐渐开始嫌儿子不听话,那天将他关进柴房里,不承想柴房着火,孩子惨死火场。男人消沉了许久,前两年倒是时常会来打理坟墓,这几年来得少了,听说是与那寡妇藕断丝连至今,反倒渐渐分不开,打算一起离开此地。

山神不耐烦说凡人们的恩怨,嘟嘟囔囔地:“他这一走,这山里又要多一座无人管的孤坟,尽会给我添麻烦……”

一语未了,肃霜已翩然追着男人的身影下了山,眼看他哭得踉跄,被一个女子搀扶上车,她腾云缓行,远远追在马车后面,又跟着他们回了凡人城镇,进了一座小院子。

她化作一只鸟停在枝头,看着天慢慢黑下去,直到万籁俱寂,她才飞入卧房,手指一勾,懵懂的凡人魂魄被她勾在眼前。

悬挂侍者衣胸前的花形绳结瞬间松开,蛇一般绕上脖子,寸寸收紧。

神族擅自勾取凡人魂魄是罪过,甚至不需要刑狱司来断,一出手,天之道自有惩罚。

肃霜没有去管绳结,低声问那个魂魄:“孩子死了,你后悔吗?”

魂魄只有最本能的反应,眼泪扑簌簌地落:“后悔。”

肃霜又问他:“那天你是怎么想的?”

魂魄呆滞地喃喃:“他越来越不听话,总是管我要阿娘,总在他的新阿娘面前哭闹不休,总是让我为难。我就想让他听话些,可我关上柴房门时,心里很轻松,若是没有他……我怎能这么想?”

绳结越收越紧,肃霜眼前有星屑如雨坠落,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问:“他要是回来,你会怎么办?”

魂魄露出为难的神情:“回来?那当然极好。可……五娘如今已有了身孕……唉,他已经不在了,怎会回来?我们的日子还要继续,他……已经过去了。”

原来如此,已经过去了。

肃霜恍然大悟。

两百年前遇到师尊,他的讲述给她遥远的回忆画了个戛然而止的结局,了结旧疑问的同时,也让她生出深压心底两百年的新疑惑。

一直以来,吉灯难道不是如累赘般活着吗?她那短暂的一生实实萧条破败。

她知道,在父亲心里,吉灯是一根耻辱经历带来的针,时间越长,扎得越深,他只想把她拔掉;在母亲心里,吉灯是一团代表后悔的印记,她可以一直后悔,却不愿见她。

既然连仙丹都不肯留,父亲有什么好病的?母亲又说什么替她偿命的话?

这些年作为肃霜,她已渐渐习惯了恣意放纵些,可心底总还有一小块地方留给多虑的吉灯,遇事尽量安抚自己往好处想的吉灯。

在深夜里,那个吉灯极偶尔会蹦出来去想这些事,为自己拉来虚幻的天光,试图将斑驳混乱的往事拼得漂亮些。

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只有当吉灯成为“已经过去了”时,父亲才能释怀地大病一场,母亲可以名正言顺拿她的名字报复成饶。

绳结几乎要绞碎颈骨,肃霜眼前再也看不到东西,她想起那个故作冷静面对一切的吉灯,为偶尔一线光徒劳地坚持着,做着无用的努力修行,期盼某一天什么都会好起来。

十四郎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