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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崖不落花与雪(206)



他会活下去,然而母亲不在了,他再好又有什么用?

后来水德玄帝收留了重羲,替他隐瞒真身,另取名字,重羲成了季疆。

季疆想,父亲应当也是对他有期待的,为着期待,他也要改头换面,将聪明伶俐发挥到正道上。

这么多年,季疆成了少司寇,做过许多惩恶扬善之事,也发过几次癫,但无论善举还是发癫,水德玄帝都未给过任何反馈,或许是因为他老人家不会像母亲那样苦口婆心。

直到那封信,兜头浇了一身的冰水。

爱重的另一面不是嫌恶,而是无视与冷漠。

很多次,数不清有多少次,在最无声的夜里,季疆静悄悄独个儿构思过——天地再度昏暗冰寒,天上地下束手无策,水德玄帝一脸凝重地看着他,郑重地与他说:季疆,众生命运都在你肩上,责任重大,扛得住吗?

于是他会想很多,想天界庸庸碌碌的众神,想下界茫然无知的凡人,想山林间不知多少居心叵测的群妖。

都挺无趣的,“众生的命运”之类听起来就非常庄重容不得出错的存在,他哪里担得起?他看起来像那种拥有铺天盖地责任心的陛下与殿下吗?

可那是父亲的期待,他的目光里有痛惜,也有期许,他说:季疆,为父相信你。

我愿意,我能扛住——多少次,数不清多少次,季疆在无声的夜里无声地回答。

……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了。

季疆笑得自嘲,干涸的眼珠却湿润起来,眼眶里的血被晕开,眼前仿佛蒙了层血雾。

血雾深处印着肃霜纤瘦的背影,嗽月妖君走后,她再也没动过,又变成了空洞的玉雕。

只有四周景致一直变幻着,一会儿是血红的花林,一会儿是幽深的竹林,现在又变成了漫天漫地的天火,那场将吉灯少君炼成仙丹的天火。

原来她不是什么幻象妖术,而是真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和祝玄在幻海里继续旧缘吗?还是说……

算了,这些重要么?

季疆忽然开口:“……他说你是苦命者。”

肃霜盯着明亮的火海,语气冷淡:“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看到了……那个犬妖,是祝玄吧?”季疆轻声道,“不……是他投入下界的四情,举止和他一点儿都不像……可我就知道是他。”

在祝玄还是烛弦的时候,一定有过这般模样,天真纯善,不像自己,天生坏种。

“我和你说,我与祝玄……真的是兄弟。”

季疆声音还是很轻,说得很慢:“我父亲是他父亲的兄长,我和他是如假包换的兄弟,是仅存的两个天帝血脉。”

肃霜猛然转身,面上有一瞬掩饰不住的震惊。

季疆“嗤”一笑:“……你不知道?那我、我又说漏嘴了……反正说漏了,也不差多漏些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自上古以来,天帝血脉最多就传承两个……”

似他上父那样,生了一堆帝子帝女的天帝并不少见,然而天帝血脉在长久的时光中并未开枝散叶,因为只有传承了天帝血脉的两个才能继续留在天宫,其余兄弟姊妹到一定年纪便自领神职,再不归入天帝脉系,帝子帝女之类的称呼也再不属于他们。

“天道自有规则……能现出天帝神像者,才算传承了天帝血脉。”

似是沉浸在什么往事里,季疆的话语渐渐流利起来:“我那么早就做太子,正是因为百岁时现了神像。祝玄要迟很多……他苦练高阳氏滴血成石术的时候突然现了神像,好在父亲来得及时,没传出去……这方面来说,我才是哥哥。”

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肃霜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一时有些捉摸不透。

“……说到哪儿了?”

季疆发了一会儿呆,复又喃喃开口:“哦……为什么天帝血脉会传承两个?你知道吗?”

他血红的眼里泛起一层奇异的光,嘶声道:“因为倘若前一个倒行逆施,胡作非为……后一个便要取而代之,维护天上地下的长久安宁。”

说罢,他忽然翻身坐起,扶着长钩艰难地站起来,迟疑地环顾四周。

四下里的景致又变成那半山绚丽的花林,季疆眯眼看了良久,轻道:“你们……在一块儿说笑……很好看……我找不到什么理由,为那些肮脏无趣的东西去扛……那就、为了你和他。”

他想干什么?

肃霜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下一刻,便见金光自季疆血肉模糊的身体上一层层泛起,如水波一般。

*

刑狱司少司寇突然到来的混乱渐渐平息,喧哗的妖府终于恢复了往昔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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