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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灯一直在努力活着,努力为自己斑驳破碎的生涯拼凑出些许小小乐趣。可是,太孤单了,双目望不见无边黑暗的尽头,风雪从未停歇,与盒盖的百年相伴也只是一盏小小火苗的短暂邂逅,而盒盖离开了她。
东边的凉亭藏着属于她那些短暂的和风丽日。
后来吉灯遇见了犬妖,他弱弱的,妖力浅薄,一派天真,常常做一些叫她看不懂的事,比如明明打不过其他妖,偏偏就是不让;再比如明明天天往洞天跑,却以为她不知道。
这样其实也挺好,等不来盒盖,来了个弱弱的小犬妖,吉灯从此每天黄昏都去洞天门口晃一圈,再后来变成逗犬妖开口说话,再再后来,犬妖天天陪着她,做她的眼睛,给她说许多下界的风景与趣事。
虽然眼睛看不见,可吉灯知道了阳光落在头顶会是怎样暖洋洋的色泽,知道了春风拂过大地时,翠绿色是怎样生机勃勃。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她建了一座小屋,属于她和犬妖,只有这里明亮而温暖,五彩斑斓,闪闪发光。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
西边种着几畦辛夷玉兰,正是开花时节,满目玉白温紫,甚是热闹,那里是藏着……藏着……
肃霜犹豫着停下脚步,没有过去,耳边忽然响起犬妖的声音:“我跟你说,咱们往西一直走,就会走到一个叫云崖的地方,听说那里风景绮丽,满目云海,就算站空了也不会掉下去,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就去云崖,晚上睡云里,白天一睁眼就是日出,一定很好看。”
“满目云海岂不是有些单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险峻山石吗?花花草草总该有吧?”
“就是这样空旷通透才别有味道,又有山又有树,那可不稀罕了。”
一直做睁眼瞎的肃霜信口胡诌自己的离奇脑洞:“我觉得还是得有花树,要鲜红的……嗯,鲜红的榴花生在云海里,天上还下着白雪。我们一边看日出云海,一边赏花赏雪,那才是真稀罕。”
犬妖“噗”一下笑起来,莫名带着些宠溺:“你真是啥也不知道,榴花夏天开,白雪冬天下,怎可能凑在一处?再说了,哪有又要日出又要下雪的奢求?”
肃霜逗趣似的非要刁难他:“哪有不可能?我就要它们凑一块儿,你看着办。”
一派天真的犬妖终于抱怨起来:“这是什么刁钻古怪的要求?冬天的花好找,夏天哪儿来的雪?不然从凡人的地下冰窟里偷几块冰?”
“我说的才不是冬天开的花,我是要冬天开不出的花开在夏天的冰天雪地里,做不到你以后可别胡吹自己妖力强横了!”
“呵,我就是弄出来,你看得到么?”
“那你就别管了,有本事变出来再说。”
“好,我弄出来了,看吧。”
肃霜骤然睁开眼,触目所及只有无穷无尽的灰雾,鲜红的石榴树生在灰雾中心,一大片一大片,像血一样,茫茫白雪自虚空坠落,搓绵扯絮,与血红的花朵相互映衬。
原来是这样,她看到了。
她怔怔地,莫名从喉咙里发出声低笑,抬脚朝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接那榴花与白雪,花瓣雪片落在掌心,变得滚烫而粘稠——是血,新鲜的汩汩而出的妖血。
肃霜猛然甩手,四周的花与雪忽然尽数消失,只剩满目辛夷玉兰开得灿烂,依然是鲜红与雪白交织,斑斑点点的妖血溅射在玉兰花上,像下雨一样地落,落在她头发上,衣服上,手上,脸上,眼睛里。
犬妖的喘息声捶进耳朵:“……让我看看你。”
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自心口迅速蔓延,肃霜捂住胸膛,整个身体像是又一次被抛进障火,每一处都在烧,每一处都痛得她撕心裂肺。
近了,那穷追不舍的神兵宝剑又近了,它呼啸起来如龙吟,飞舞起来像不可捉摸的金龙,它马上就会咆哮着扑过来,在她面前,把犬妖撕扯成碎片,灰飞烟灭,片魂不留。
眼前浓厚的灰雾忽然间淡了无数,肃霜刚迈出一步,又像是踩空,重重跌下去,仿佛从幻梦中惊醒,诸般感官都回到了身上,她感到身上湿漉漉地,衣服仍浸透九幽黄泉水,灰雾切割而过,冻得她浑身发抖。
——是回到肉身了?
肃霜迟疑地起身,便听犬妖低沉的声音在背后说道:“原来……真不是梦。”
肃霜急急转身,对上他的双眼,与记忆中一无二样的脸,只是眼神截然不同。
犬妖也回归了肉身,静静站在不远处,定定看着她,像看着一幅陈旧的画,显得一种异样的平静,目中偶有伤感情绪,也不过一闪而逝,很快又归于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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