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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娇色(46)



她像是被解了穴似的,先他一步夺了过来,一口灌了下去。

三杯酒下肚,脸颊热热的,身上也热乎乎的,感觉很舒服,人仿佛漂在云端上,仿佛要浮起来了。

她捧着脸搓了搓,掌心感受到一片火辣辣的烫。

原本压在心里不肯说的话,忽然好像有一只手在拍她,把她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儿往外勾。

“我父亲小时候对我挺好的。”她没头没脑地说。

他倒是并无什么异色:“他现在对你不好吗?”

“何止是不好,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是恨我的。”她捧着脸默了半晌,叹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但我也习惯了。”

李玄胤道:“他那么多儿子女儿,能分给你的屈指可数,不爱也在情理中。”

舒梵怔了一下,她虽然喝了两杯,但还没醉呢,不由狐疑地望向他。

说的是他自己吗?

李玄胤这张脸,五官立体,唇线削薄线条分明,看着就让人发憷。

他瞧着也不像是会为这种小事落寞的人。

又盯着他看了会儿,确定他脸上并无任何落寞神色,舒梵才道:“并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铁石心肠,什么都无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有时候也会很难过,有时候也恨他怨他,心里烦得很!”

“那朕把他调去漠北抗击匈奴,让你眼不见为净。可好?”他漾着笑意提议道。

舒梵的酒立刻醒了三分:“不要!”

再怎么样卫敬恒也是她父亲,而且他要是不幸战死,卫府其他女眷怎么办?

李玄胤忍着笑:“逗你的。”

“捉弄我很好玩?”她瓮声瓮气,有点挫败地伏在桌上。

似乎是累了,就想要趴会儿。

李玄胤点头,模样实诚:“有点。”

舒梵:“……”

有时候她真是恨,明明气得要死,但还是得忍着,忍不了也得忍着。谁让他是皇帝呢?

“别瞪了,眼珠子掉下来了。”他淡声道。

舒梵感慨:“做皇帝真好。”

他轻笑:“怎么说?”

舒梵:“想欺负人就欺负人。”

别人还只能憋着!

他觑她一眼,眼底的笑意快要忍不住:“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小姑娘,皇帝没那么好当。”

她不置可否。

看来是真的喝多了,无形无状——李玄胤心道。

“这世上的很多东西本就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他淡声道,“卫舒梵,其实只要你想,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舒梵抬眸看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和她说这样的话。

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四目相对,他久久凝望她的眼神不动如山,深沉幽暗地叫她心惊,似乎蕴含某种直接的暗示。

她眸光闪烁,垂下头去,消瘦的肩膀似擎在细雨中的白梨花,簌簌轻颤,柔弱无骨。

然而事实上,她哪怕作出害怕谦恭的表情,坐姿端正行礼周到,一切一切四平八稳,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漏。

李玄胤漠然起身:“收拾一下,早点休息吧。”

李玄胤洗漱完回到殿内时,她已经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眼帘阖着,浓密乌黑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很浅淡的阴影,睡梦里也不是很有安全感,双臂抱紧自己,如蝴蝶扑扇般时而颤动。

他轻柔地将她抱回内殿的塌上,替她掖好被子。

本想离开去外面看折子,忽的听到她睡梦里的呓语,含糊喊着“阿娘”,脚步又顿住。

他犹豫了一下,坐下将她抱在怀里,这一动作,她整个人都缩到了他怀里,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眼角无意识地沁出了一滴泪。

那么小小的一团,像某种受伤的小动物,在他怀里轻若无物,似稍有重力便会揉碎。

那一滴泪,像凝结的冰晶,仿佛一碰即碎。

李玄胤看着看着,徒劳地想要替她逝去,却像是顾虑到什么似的又缩住了手。

后来,到底还是收回。

后半夜风雨交加,殿内的巨烛逐渐燃尽,两个小太监进门剪断灯芯时瞥到伫立窗前的那道身影,头也不敢抬,飞快退了出去。

唯有刘全杵在那边,都这个点儿了,也不知道皇帝打算什么时候就寝。

可规矩在这儿,他也不能开口催问,不由额冒冷汗。

等了会儿,窗外的雨帘逐渐收停,庭院里花叶零落成泥,一片狼藉。月光凌凌映照在廊下,朱红色的廊柱被雨洗礼过,光亮如镜。

落花、冷月、夜雨……李玄胤抬起头来,苍茫的夜空中积蓄着沉甸甸的乌云。

良久良久,他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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