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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艾俱焚(41)

作者:夏隙 阅读记录


花时舍不得闭眼,他有太久太久,没有和父亲相依相偎了;上一次,他还能钻进父亲怀里,现在,他人高马大,终于可以让父亲靠着他了。

“还是你睡吧,我放哨,”花时道,“明天你还得上朝。”

“我可不敢劳驾一个病号,”兰旭开个玩笑,而后收起笑容,“明早回去,记得把段郎中的药吃了,你自己的那个药方,别忘了给我看看。”

花时点点头。

微风混着两只流萤吹过,兰旭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道:“想不到竹懋山的夜晚有萤火,这叫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笑道,“下一次,也带果儿来见识见识。”

花时把撅起的嘴埋进膝盖,缩成一小团,心中不是滋味,就好像兰旭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过着别的人生。他闷闷道:“我说了,你有事就来找我商量,你怎么宁肯去找许仕康,也不找我呢?”

兰旭将目光收到他脸上,于心不忍,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还是个孩子。”

“所以我人微言轻,不值得你信任?”

“侯门一入深似海,你还小,能不蹚就不蹚吧。”

“我是举人,在地方上,我都能当官了!再过两天,我就考贡士、考进士了!这水再浑,我也得下!”

“瞧瞧这话,还说不是孩子。”兰旭说着,心中一片柔软,忽然明白了少年时,大哥爱护自己的心情,“你太聪明,却容易冲动,不磨平你的性子,是不会重用你的。”

“那可不一定,”花时道,“皇上手底下就缺我这样的,不信到时候走着瞧。”

兰旭极喜爱他自得的小模样儿,不禁笑道:“将有五危,忿速可污,你若是想当大将军,务必得戒掉‘忿速’这一条。”

提起“大将军”,花时自然将矛头转到了“许大将军”头上,在此之前还不忘踩兰旭痛脚:“那你呢?我犯忿速,你就犯‘必生,可虏’。”花时看着兰旭暗淡下去的眼眸,心中升起凌虐的快感,带着隐秘的兴奋,他继续道,“别忘了,你现在声名狼藉,全是拜许仕康所赐。他背叛你,可是你谈起他的时候,有警惕,却没有鄙夷;有怀念,却没有怀疑......你就这么——这么——”他想说“贱”,临了却换了说辞,“——喜欢他?”

“......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曾经’。”

兰旭迎上花时咄咄逼人的目光,语重心长道:“有些习惯是有很大惯性的,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你分明不想改。”

兰旭自嘲一笑:“毕竟谁都不愿承认自己的选择是错的。”

花时忽然想到,兰旭也算选择了自己——又是选择错误——但和许仕康不同的是,自己受欢迎,却不受信任。

从兰旭的角度出发,不信任他是对的。在兰旭骗他当了三年傻子之后,六岁的他发誓要让兰旭付出代价。他憋着这股恨,摸爬滚打到了今天,背负着从内部瓦解大雍王朝的艰巨任务——如果“兰驸马”是他的父亲,那么毁掉其所倚仗的王朝,他就会匍匐在自己脚下,泣泪纵横,悔不当初,求他宽赦,任凭宰割——稍作想象,花时的内心就大感痛快;如果这么多年,他恨错了,那么这只是个任务,他对王朝又没感情,毁了就毁了,或许那个时候,他的矛盾,又会变成“释然”与“不甘”。

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连恨都不存在的话,他拔剑四顾心茫然之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剑尖对准自己了。

所以从“恨”中,又延伸出了无限的感激,感激兰旭是他心心念念的父亲,没让这“恨”落空。

百味杂陈,他小声嘟囔道:“当断则断,拖来拖去的根本不值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和他现在同朝共事,不能因为我们的私人恩怨,让朝局不稳。”兰旭神色平和,“他也是这样想的,不然今天不会见我。”

花时人情练达,理解兰旭的苦衷,但若换位思考,他自认做不到,除了报复,他能想到的最好结果,是和仇人老死不相往来。

于是身体比脑子更快,往前一扑,拥抱住了兰旭,两人身形相当,倒像是他窝进去撒娇。花时反应过来后也没收回手,反而拥得更紧。恨是真心疼也是真,目下只有他们两个,幕天席地,纵意所如,又如何?

兰旭愣了下,初时没意识到花时是在安慰,以为他身体不舒服,顺了顺他的后背,偏过脸担忧地问:“怎么了?”

耳边传来花时瓮声瓮气的回答:“你真傻。”

兰旭恍然有异,挪开肩膀,轻轻抬起花时的下巴颏儿。晦暗的天色下,纵涌的泪痕像两道结痂的疤,亮晶晶地镌刻在他俊秀的容颜上,也只有在无光的夜中,才能清晰看到被眼泪割伤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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