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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艾俱焚(37)
作者:夏隙 阅读记录
许仕康道:“既然无旧,许某也不想有新,兰驸马请回吧。来人,送客!”
“许大人,同为朝廷做事,切不可因私废公。”兰旭缓下声来,当即有求于人,身段矮上一截,“兰某今日前来,是想知道,许大人回京途中,可有什么异状?”
许仕康放下茶碗,睨了兰旭一眼,嘴角勾出一抹讽笑:“兰驸马是礼部六品仪制司主事,怎么对我兵部这么上心?”
兰旭虚火又起!强迫压下去,好声好气道:“六部同气连枝,都为皇上效力,理应相互扶持,许大人的话外道了。”
“如果是铁板一块,兰大人就不会今夜踏足鄙府了,”许仕康高深莫测道,“兰大人想做个好官,但据我所知,十六年来,你毫无建树。”
“不劳赐教,许大人与兰某,走的是两条道。”
“你的意思是,许某是赃官狗官了?”许仕康神色平静,像在讨论他人,“兰大人为官十载,应当知道,好官难做。百姓与朝廷,得罪其一者,都是好官;两不得罪是尸位素餐,都得罪是欺上瞒下,那是庸官赃官;还有一种,是置个人名器于社稷之上——这是狗官。”许仕康顿了顿,换了个说辞,“名声、朝廷、百姓,能保全其二,已是难得。”
兰旭道:“许大人是好官,兰某是庸官。犹记当年的艾松,身为封疆大吏,却不赞成关闭边关茶马市场;身为虎贲大将,却反对主动出兵鈚奴,直致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他不尸位素餐,也非欺上瞒下,更不顾生前身后名,敢问许大人,他是好官狗官?”
许仕康坦然回视,俄而轻笑,抬手续了杯茶:“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艾松刚给你洗刷干净,你对谁都防备,我跟艾松说,你长着一张肯定相信过什么的脸。”
“是的,可惜我经常信错人。”
“你现在相信谁?丹阳公主吗?”
兰旭心底失望至极,不想再和他打嘴仗,避而说道:“不知许大人可知,犬子被毒害一事?”——得到许仕康不痛不痒的一声“嗯”,他继续道——“犬子被毒害一案,或与鈚奴有关;如今满朝文武,亲身经历过边关风云局势的,只剩下我和你。现在,他们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应该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以此令我投鼠忌器。果真如此的话,你那边不会没有类似的警告。”
许仕康神情严肃,飞快思索,沉吟半晌,就事论事道:“到目前为止,一切太平。”
这比不太平更棘手。如今敌暗我明,兰旭顾不得恩恩怨怨,郑重道:“但凡有异,告诉我。”说罢,起身行揖,“兰某告辞了。”
“兰旭!”
许仕康起身,一把拉住他,臂如铁钳;兰旭举目回望,满目警惕。许仕康轻轻叹了口气,利落地放开手,意味深长地说道:“当今朝廷能臣辈出,头一号便是周成庵;能臣多了,不是好事,他们做事常常喜欢自我发挥,所以比起能臣,朝廷更需要庸臣,庸臣才是干吏。”
兰旭满头雾水,纵然不解言外之意,但还是能听出,许仕康语气中对周成庵的态度,绝非说的那么恭敬。兰旭暗自记在心底,打算出去慢慢琢磨——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无论嘴上怎么剑影刀光,关键时刻,只要是许仕康所言,他都会越过怀疑,直抵接受。
从许大将军府出来,兰旭露出倦容,重逢虽短却耗神。他牵着马,经过破败的艾府,借着隔壁许府的灿烂光线,朝着掉漆陈旧的广亮红门晃了会儿神,突然想到——这是个琢磨的好地方:寂静无人,凄神寒骨。
门前的拴马桩仅残存了半块,兰旭只好牵马拾阶,绑在门檐下尚且牢固的门柱上。接着绕墙没几步,很轻易便找到一处豁口,翻身而入。
残垣断壁,废墟萧疏,满目疮痍——扑面而来的气息教他几乎没法看清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也不愿看清。心脏剧烈震颤,雕栏玉砌、华帷绣幄,具已荒凉枯折;时已暮春,艾府却比外界慢了一个季节,白草丛生,灰虫奄奄,连一声鸣叫的生气劲儿都荡然不存。
——这座府邸彻彻底底地死了,残留的躯壳不过是塞外死去的胡杨,千年不倒。兰旭的闯入如同迟到千年的祭拜,只有活下来的人,才知道痛苦的滋味。
兰旭走到三进西侧的小院子,是他生活过的地方。那棵爬过无数次的石榴树,只剩下一截粗壮的树桩,表皮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上面一圈圈的年轮模糊不清。
兰旭靠着树桩席地而坐,就像年少时无数次在这棵树下练功玩乐,身感疲累后,坐地倚靠一样,他望向天空,和那时的自己隔空重叠,只是那份无忧无虑怡然自得,随着艾府的生命一起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