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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艾俱焚(29)

作者:夏隙 阅读记录


先帝病笃,太子年幼,托孤于周丞相。十数年来,周相统领文官,权倾朝堂,其妹高居太后之位,坐主后宫,这对兄妹又是太子最亲近的血脉亲缘,周相深受倚重,不足为奇。

然而,如今皇上亲政,周相势必要让渡权力,几个月里,君臣虽暂时没有交锋,小皇上还大力彰显对国舅的信任敬重,但历来君权与相权的更迭,总要伴随血腥。能蛰伏数月,这份隐忍已能证明小皇帝绝非池中物,他需要一朝风云、一根戳破窗户纸的针。

兰旭的法子,就是一朝风云、一根针。

然而,风云也好,针也好,下场无非是一块垫脚石。

如何在两方力量的角逐中保全自己,除非倚仗第三方的武官力量——他的出身。可他又是叛将,躲进公主羽翼,才得以残喘的不齿之徒。

深夜,兰旭辗转反侧,久不成眠。披衣起身,推门而出,转到月门前,竟看到清亮的月光下,花时乌发高束,姿态肆意地坐在石桌前,一脚踩凳,手边长剑横放,手中酒壶一盏,正就着壶嘴对月独饮。

花时的背影劲瘦颀长,兰旭却看到了他周身萦绕不散的哀愁。忽然花时转过脸来,松散的气息霎时一紧,如一只警惕的猛兽,狠戾阴鸷。

发觉是兰旭,花时一愣,面容稍有松动,卸下满溢的防备,朦胧光线中,更衬得面如冠玉,眼如流星。花时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攥着壶柄:“怎么出来了?”

兰旭已是晃了神:“不开心么?”

花时失笑,扭身打量兰旭:“是你在闷闷不乐吧。”见兰旭欲言又止魂不守舍的模样,又犯腻味:“不想说就算了。”

兰旭道:“少喝点酒。”

“心疼你这点子酒了?大不了,赔你就是。”

兰旭不语,摇摇头转身走掉。花时盯着他的背影,自嘲一笑,正过脸来,强迫自己不去看兰旭,心道自己又在期待什么,早前儿刚对兰驸马不敬,驳他面子,还指望人家对你热脸贴冷屁股么。

花时犹自别扭,忽然身后再度响起脚步声,花时有些不敢相信,僵背直腰,生怕是误听,直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出现在他面前,将一罐精致玲珑的琉璃酒坛放到桌上,花时才回过神来,一缕头毛垂在额前,懵懵地看向兰旭。

兰旭觉得他这表情很有意思,带着几分促狭、几分被花时落了面子的怨怼,打趣道:“不挺能说的么,怎么,大半夜不睡,舌头让猫叼走了?”

边说着,开开盖子,瞬间酒香四溢。花时眼睛一亮!伸手就去碰坛子,被兰旭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兰旭道:“只准再饮这一坛。”

花时扬起下巴,似乎仍在耿耿,却又经不住诱惑,半晌矜持地一点头。兰旭见他这个样子,莫名想到了从前在艾府偷养的猫,明明是寄人篱下,仰着脸瞧人的,神情却怡然自得,好似祖宗一般。

猫儿是误闯进兰旭院子的,不过巴掌大,却炸着毛,龇牙咧嘴地哈人;兰旭把自己的点心和水端给它,看它撕咬着吞下,急吼吼地,不知饿了几日。兰旭心疼,探手去摸,却被挠出三道明晃晃的血痕。

那时候,艾大哥天天念叨着玩物丧志,他不敢教艾大哥看到伤口,又想留下猫儿,便攀着石榴树,偷偷去找许仕康想办法,俩人瞒了小半个月,最终因为兰旭一天能吃下三条鱼的胃口,被艾松发现端倪。

兰旭软磨硬泡、赌咒发誓,终于令艾松松了口,只是平日里得养在艾松院子里头,他每五天可来看猫儿两个时辰。起初,兰旭还担心猫儿受惊,因着艾松的冷面实在不像能养好小动物的,直到某天,他趁着午后艾大哥批阅公文的间隙,悄悄潜进大哥的后院,却左右寻不见猫儿,他以为猫儿跑了,飞闯进书房,直叫唤大哥派人去找!不想定睛一看,猫儿正在艾大哥膝头翻着肚皮,懒洋洋地晒太阳,而大哥的手就僵停在猫儿的毛上。

之后发生了什么,兰旭记不清了,反正猫儿留了下来,成了府中一霸,艾松也不再掩饰对它的喜爱,甚至将椅子让给它睡大觉,自己则站在一旁看书阅卷。有次许仕康过来串门,见此情状拍案捂腹笑个不停,笑得艾松有些恼了,才一句三喘地说想不到他有捡破烂的癖好,还掐着兰旭的脸蛋说他是第一个,猫是第二个,叫他和猫拜个把子。

那天鸡飞蛋打的,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不久之后,他们奉命驻守边关,将猫儿留在府中,交给家丁好生照管,哪知一去生离死别。兰旭再次站在艾府前,已是七年之后,门庭破败,冷落萧索:墙壁藤蔓交错,大门红漆剥落,唯有封条簇新;仆役早已四散,院中成了草木的乐园。人尚且颠沛流离,谁还会在意一只猫的去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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