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紧了龙泉剑，摇晃着站起身。

龙泉被他猩红没有基质的眼眸吓了一跳，抓着他的胳膊使劲摇晃了几下，可祝景灏并没有回应，只是机械般往前走。

“师尊……师尊……”

“喂！主人你醒醒！”

龙泉剑锋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要去的方向是冥界。

他是想硬闯冥府十八门。

龙泉此时也非常虚弱，他拦在祝景灏前面，但是后者力气惊得吓人，语气低沉道：“让开！”

“不让！就是不让！”

“我让你让开！！”

祝景灏突然伸手摄住了龙泉的喉颈，然后猛地收力将他甩到一边，一步一步朝冥界走去。

人间与冥界的混乱已经停止，留下满目疮痍与遍地尸体。

河流变成了黑红色，浓稠地夹杂着尸体碎块。

祝景灏的大脑几乎已经停止了思考，全是余陌在他面前消失的场景，那最后一个眼神，让他心脏骤停，再也呼吸不能。

冥界乱糟糟一团，但祝景灏充耳不闻，他明明没有来过冥界，但是直觉让他径直往一个方向走。

半路许多鬼差、魂魄来阻拦他，他举剑一个个杀掉，血浆迸溅染红了半边身体，有他的也有别人的。

“咳咳咳……”

走到彼岸花海尽头，他召来蛟龙。

但一红一绿的两团光团突然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祝景灏，你不能去！”

曼珠和沙华合二为一，眼眸一红一绿，身体却接近全透明。

“让开！”

他举剑对准了曼珠沙华。

“我说了你不能去！你身体上的封印和余陌相生相灭，现在他死了，但是你的封印不能破！”

然而祝景灏现在完全听不进去了，他向前走了一步。

曼珠沙华知他是不会听劝了，于是也不再废话。

蛟龙从天突降，却盘旋在祝景灏周身，然后渐渐收紧，灵蛇紧随其后，身上的鳞片斑驳血迹，有的血肉已经翻开，显然是败给蛟龙了。

曼珠沙华化作光团，趁着蛟龙束缚住他的瞬间，立即冲向祝景灏眉心。

后者神情一怔，眼神涣散，猩红眸光渐渐散去，呆滞的黑眸满是茫然，祝景灏只感到眼皮突然沉得很，睡意汹涌而来。

他不受控制倒了下去。

“师尊……对不起……”

泪滴滑落，顺着龙泉剑一起掉在地上，“咣啷”一声。

青铜面具安静躺在他身边。

*****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人间。

人冥秩序百废待兴，他这个人主必须撑起大局。清理尸体，统计伤亡，重新封印人冥之门，选举新的冥王……一个接一个问题将他的时间紧紧填满，但是他仍然会每日深夜里，不远千里从箕尾之山赶到岱镇，仔仔细细擦拭最中央的牌位，然后在天亮之前再回来，把自己埋在堆成山的密报中。

这样的日子，他一过就是百年。

或许是因为当初曼珠沙华为了抑制封印而融进了他的身体，导致他拥有了一部分冥使特质，并且现在仍然保持着当初的容貌，仿佛时间定格，周围人来来走走，出生死亡，但他永远留在了失去余陌的那一天。

今天是一百年祭日，祝景灏推开了所有的会面和事务，只身来到了祝家祖祠。

祠堂还是当初的模样，周围的建筑拆的拆搬的搬，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屋子仍旧保留着百年前的旧样式。

祝景灏关上门，在祭台上点燃三炷香，又倒上了一杯雨前龙井，然后恭敬跪坐在地上。

“师尊……已经百年了，你还不回来吗？”

“当初你舍命救我，其实很不值的，我只是一个轮回之外的孤魂野鬼，消不消失没关系的，就算人间没有了我这个人主，也只会是好事，因为我从坐上这个位子开始，就是存了私心的。但是你不一样，你明明可以做更多事情的，明明可以在漫长生命中忘掉我，去你想去的地方，喝你想喝的茶，为什么要替我承受呢……”

他的声音孤零零飘在摇晃的烛火中，随着一点点光晕落在昏暗里，就像他落寞的眼眸。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拂过一阵凉风。祝景灏狠狠一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起身回头看去。

然而只是外面起了风，夜风裹着凉意吹开了门。

他不死心，这样愣愣地站着，目光一动不动盯着门口。

半晌，他还是自嘲一声，颓然坐下。

“原来真的只是风……”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茶都凉了，才过了百年就这样敷衍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