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77)
作者:阿船 阅读记录
厚厚的乌云被一道强光炸开,这强光不是闪电,而是从长安城内腾空而起,那是政变的信号。
太子李淳看了眼身旁的李佑城,眉梢一吊,按耐不住胸中欣喜,等待许久的时机终于出现了:“有些人就是这样,越害怕,越出乱子,今日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他们惧怕的到底是什么!”
山间林里隐没的剑南西川披甲战士,方圆几里驻守的骑兵从四方迅速汇聚集结,行动之快,军纪之整,令李淳瞠目,果然训练有素,无人掉队。
很快,长安城东边的通化、春明、延兴门被太子兵马攻破,打的旗号正是“平叛乱清君侧”,攻击对象便是居文轸的禁军和张敬昌的凤翔军。
只不过,居文轸本就首鼠两端,见太子军实在太过强悍,硬撑下去于自己无益,便将主力军全部调遣到宫城至禁苑一带,若以后太子赢了真的追究起来,自己也有条后路,哪怕留个全尸也行。
禁军再厉害,也不过是皇城和京畿的守备军,操练力度有限,且多年不战,大多懈怠,只在长安城的治安管理上算顶配,在面对如狼似虎久经沙场且刚刚完成西南平叛的剑南西川军面前,实在太过无能。
再说这三万凤翔军,虽听令于舒王,但毕竟是外来户,又是不请自来,前朝几次节度使叛乱也是这个模式,长安百姓从心底厌恶和恐慌,失了民心,导致其突破长安城西侧的开远门、金光门也废了好大功夫。
承天门城楼上的报晓鼓已经响彻南北,大部分长安百姓并不知道前一夜发生了什么,日出而作,各坊市照常生活,等上了主干道才发现横尸遍地,吓得赶紧找地方躲避,一时间,路上军队、行人、大小官吏行色匆匆,商贩收摊,路人逃命,追逐杀伐,此起彼伏,长安彻底停摆。
此时,李佑城带着精兵已经攻入皇城,各处衙门有夜宿的官吏缩着脖子观望,多数行政人员只顾做事,鲜少有接触最高皇权的机会,甚至谈不上哪党哪派,反正政权颠覆了他们照样做雷同的工作,人事调动虽是必然,倒也不至于被处死和流放。于是都便闭门不出,睁眼看着禁军被戮,李佑城的兵长驱直入。
张敬昌的凤翔军在皇城外被削掉大半,剩下的着急往回撤,西边和南边都是太子军攻势较弱的地方,于是金光门和明德门便成为最佳逃跑路线。
暴雨在jsg乱战中逐渐熄了声势,火光和硝烟取代了亮彻云霄的闪电。
借着黎明的熹微晨光,向西和向南逃窜的凤翔军在奔出城门的那一刻,傻了眼。
前方不远,肃穆而立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正是战功赫赫、声明在外的郭家军。
郭家四子分别率兵把守长安西面和南面的主要城门,虽人数不算多,但挡不住个个身形彪悍、武艺高超,站在那里,像来索命的阎罗,只一面便让张敬昌闻风丧胆。
再定睛一看,前方摇旗呐喊,横空出世的那人,貌似是个女子。
——没错,郭念云选择在这时候过把瘾。
她家里的这些兄弟可是将心提到嗓子眼,忙左右护之,真要出个好歹,太子还不得将他们几个生吞活剥了。
张敬昌一队人马不战而败,从城内出逃的凤翔军也悉数被俘。
太极殿里,皇帝和众朝臣已经找遍了藏身之处,本来,里三层外三层的皇家禁军已经将太极殿重重守备起来,起码看上去架势十足,可顺朝百年安定,在场的各位大臣哪里经历过政变?
等太子兵马逼近宫城,城墙上守军的弓箭用尽,他们才意识到,误判了形势,底下的哪里是兵,分明是猛兽。
近身相搏,刀枪在血肉中游弋,太极殿前转瞬间成为一片血海。
“陛下,陛下!快想想办法啊!这太子不是要清君侧吗?怎么杀到太极殿了?难不成真要逼陛下退位,杀了我等朝廷肱骨?”
皇帝躲在御座后,何骈早已不见了踪影,已是气若游丝,嗫嚅:“杀吧,杀吧,反正早晚都是死……”
霎时间,殿外兵器交锋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马蹄踏步的轰隆声,有人下马,众军士齐声高喊:“将军威武!”
撞木突破殿门,雨后新日的温润光泽泄进大殿,铺满了通向高台御座的朝觐之路。
“殿内人听着,舒王叛党,若知悔改,现在滚出来,还能给你条活路!莫怪俺将军不通人情!”长松端持着金刚雪刃斩马刀,对着殿内咆哮。
鸦雀无声。
整个太极殿犹如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发出沉重腐朽的喘息。
铁甲兵持刀有序迅速涌入殿内,将窝藏在桌下、屏风后的哆哆嗦嗦的朝臣们揪出来,归拢一起,全部押跪在殿正中。
李佑城沉沉冷笑一声,摘下厚重铁盔,深吸一口气,抬脚步入太极殿。
夏日再炎热,一夜暴雨也还能带来温凉。
清新的空气附着在他冰冷的铁甲上,随着他亦步亦趋,像一把利刃割开腐肉。
他步伐稳而大,踏在殿内石板上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催命。
有胆子大的朝臣斜瞄几眼,忙擦拭额上的汗。
这剑南西川道节度使自入京后几乎没上过朝,都说他年轻神勇,如今窥到真容,果不其然。
只见他身形伟壮,气宇轩昂,右手持一把亮晃晃的长剑,剑锋朝下,与地面擦出刺耳锐利的声响。
李佑城毫不犹豫,径直登上高台,一把抓起御座后瘫倒的皇帝,将其拖至众人面前。
剑锋的光芒依旧耀眼,他一路过来,上面沾了多少血无法计算,但此时却干净无比,映出皇帝那张因过度惊吓而濒死的脸。
“李将军……你这是要……弑君?!”底下有不怕死的大臣瞪大眼睛问。
李佑城看过去,是陆执,他正不停磕头:“万万不可啊,李将军,太子与将军是要清君侧,而非篡位啊,这这这……史书……史书……”
“史书”刚一出口,高台上“滋啦”一声腻响,皇帝脖子被斩断,一根血柱喷出,溅湿了旁边的龙椅。
“陛下!……”
众朝臣目瞪口呆,陆执更是嚎啕。
李佑城并未收手,他那张被溅了血的脸依旧俊逸冷酷,有种诡异残暴之美。
他扔掉剑,一把攥住皇帝衣领,一把撕下这人脸上的易容面具,这与皮肤粘连的人肉面具粘得太久,已经将局部皮肤扯烂。
他起身,一脚将尸体踢下高台,也顺势将变形扭曲的面具抛了下去。
“这……这是谁?”陆执跪着过去看,吓得捂住胸口。
众人纷纷上前,细细端详:“这不是陛下,这是冒充的!”
李佑城冷眼看着台下惊乍的人们,唇角微勾,看不出是怜悯还是嘲讽。
“李将军,这人是谁啊?陛下在何处?”
李佑城当然没时间和他们墨迹,几步奔下高台,留长松和景策收拾残局。
路过朝臣一侧时,丢下一句:“不过是舒王的一颗棋子。”
“将军要去何处?”陆执追问。
“接陛下回宫。”
李佑城径直走出太极殿,外面已大晴,风和日丽,云白天蓝。
心里的那根弦终于松了点,可眼角还是湿润了。
这么多年,若那人真的用心看过他一眼,他也不至于如此难过。从小到大,他们私下里没正经见过几面,他只是给了他生命,然后视他为眼中钉。
一颗泪珠陡然滑落,李佑城没有去抹,在这熟悉陌生的太极宫,他是过客,他的归宿不在这里。
他闭眼,想起她惨死的母妃,想起她的微笑,她临死前的话,以及幼时被她牵着肉肉小手,带着他在这诺大皇宫里游乐的场景。
往事远去,逝者难追,只留心中怆然。
他红着眼睛,任泪水流进铠甲深处,阔步往前走,翻身上马,去往舒王府。
微风拂过耳际,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有个声音对他道:“明澈,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