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旻将衣摆撕裂，给启轩的伤口草草止了血，他将启轩小心托上马，自己又紧紧抚着，这速度，也不得不放缓许多。

舒旻和启轩都以为这是最糟的情形了，可经一夜不停的奔波，在即将抵达国境边沿时，他们却又遇一难，而这难，便是一切悲剧的源头，截源之人，是启轩如何都猜测不到的。

这人，是苏尧。

·

“凌琅王，又见面了。”

苏尧单手持刀，看着，似乎一点都不吃力。

舒旻没见过苏尧，自不知道他是谁，“这又是什么寻仇者？”

启轩意识模糊，却在对上苏尧冷漠的脸后猛地清醒过来。

“是你……竟然是你！难怪，难怪他们会如此准确地知道我所在之地，还能让辕儿毫不怀疑地以为我已被折磨至死，连、连宁意也是你发现，特意拉拢过去的吧？”

“此言差矣，凌琅王，我可没你想象中的那般深有城府，没错，我确实一开始就是为凌瑶王所谓的心头肉来的纣国，但我可不知道他的心头肉竟是你，你们二人的关系……也是让我如何都没想到的，只能说我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幸运过人吧。”

“你！宁意是为报家仇，你呢苏尧，凌国何时负过你！”

启轩失血过多早就虚弱不堪，如今见苏尧背叛怒火攻心，急得一口腥甜直往喉口涌，他连咳数声，染得整个脖襟都浸了血。

启轩沉下心一想，又幡然醒悟，这苏尧接的是吴西的活，稍一细想便能知道这背后，就是启辕的令，能让启辕着急寻找的，自然就是启辕唯一的弱点……

难怪堂堂一个将军却甘愿领这命令出外寻人，难怪，他见着晚琴时从未嫌弃，对他也一直毕恭毕敬，难怪那日启辕以一敌四苏尧一直未有动静，苏尧分明是在等什么机会。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苏尧说着，便举起了刀。

“得罪了！”

晨阳反着刀面刺痛启轩的双眼时，他忽然明白，苏尧真正的目标不是什么启辕，更不是他，苏尧及其背后那位的目标，是整个凌国！

第四十九章 舒旻之死

鲜红的血浸染着黄土，也溅湿了启轩半张脸。

苏尧饶有兴致地看着为启轩扛下一刀的舒旻，长刀在舒旻的肩膀至腰侧划出又长又深的一道。

舒旻跪坐在地，眼前一片模糊，他似乎听见了勒马的声音，还有，还有他心底最深的那个人，那人喊着他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听不够。

听不够……

·

舒旻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邱子时的场景。

那天，天很冷，宫里的寒梅开了大半，他身旁围着一群又一群的人，说来说去都是那么几件乏味而无趣的事，可他却始终要秉持着父亲教诲，无论如何，都不得丢舒家脸面，于是他强颜欢笑，耐着性子一一回应着众人的话题。

“那是何人？”

有人指向坐在寒梅里的邱子。

当时的邱子披着一席白羽，缩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眼里满是向往，但舒旻一看过去，他便躲了视线。

邱子的脸被冻得通红，看起来又孤独又可怜。

·

“没见过，他的暖披里，似乎也是书童装束？”

“一个书童，也能披这样好的羽披？”

“那是雪狐毛吗不是说今年天寒得晚，入贡的雪狐毛羽一只手都数得清么，连舒家都没领到吧？这书童……”

有人给说话者使了使眼色，那人赶紧闭了嘴，看向舒旻。

舒旻倒是觉着无所谓，他的视线，一直集中在那小书童的身上。

瘦瘦巴巴，又穿着这样好的衣服，确实是怪异，不过，这样的人他很懂，稍给点儿好处就会围着你到处转，像条狗一样，比那些宫苑里的奴才还忠心三分。

舒旻笑了笑，“这有什么，你们没看见他腰上的琉璃玉么，那一看就是哪位皇子赏的，能赏他如此上等的玉，一席雪狐羽又算得上什么。”

后来，是怎么将邱子传成娈童的，舒旻不太清楚，不过这个头，确实是他开的，也是他说出的那样叫人误会的话。

邱子确实跟他想的一模一样，他不过主动说了句话，那瓷白似的小脸一下便红透了，粉粉嫩嫩的，还总对着自己傻笑。

这笑，差点让舒旻心都跟着化了。

有人问他怎和这娈童走得这样近，这话也不知怎的，传到了舒老爷子耳朵里。

舒老爷子最看重颜面，说不论邱子如何身份，也不得让那些人如此议论舒家。

舒旻当时想着也觉得对，他堂堂舒丞相之子，若邱子所得的那些珍品有着些什么不干不净的来路，确实有辱舒家门堂，所以，他便迎合其他人一起戏弄邱子，假意温柔。

邱子从不理会别人，但只要他一开口，邱子便什么都信，什么都愿意做，一些假得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谎，邱子却从不生疑。

忽然有一天，邱子不近他了，见了他会绕着走，即便碰上了，也总低着头，比未相识时还要冷漠。

于是，舒旻彻底慌了。

舒旻知道自己总那样在众人面前诋毁邱子，总有一天，邱子也会知道的，可他就像是认死了邱子离不得自己，连舒旻自己都说不清，这是哪儿得来的自信。

·

之前，舒旻为救邱子，也曾与死亡相近，那会的他尚未得到过邱子的心，他觉得能用自己这条命换邱子继续活着，值了。

可现在……

现在，舒旻却如此恐惧着死亡。

每一寸的痛楚，正被无限放大。

他从未如此恐惧过。

·

以前，他觉得只要能拥有邱子的心一秒，即刻死去也甘之如饴，可真到了这田地他却悔了。

“文儿……”舒旻疼得全身都在微微抽搐着，可眼前这哭得撕心裂肺的脸，他竟然越看越清楚，“文儿，别哭……别……”

从喉口涌起的鲜血，堵死了舒旻接下来的所有话，天地似乎在顷刻间失了颜色。

第一滴雨水从天空落下时，舒旻捧在邱子脸上的手也随之落了。

“舒旻，舒……”邱子颤着双手，仰天哀嚎，“啊！”

·

邱子内力很深，他是什么时候跃过来的，苏尧竟没有察觉到，等他回过神要继续攻向启轩时，邱子已经将舒旻小心地放在了地上，冷冷地看着苏尧。

苏尧见状没办法，只能扬起长刀先对付邱子。

启轩扑向舒旻，不死心地在他鼻翼下探着鼻息，可，哪还有什么鼻息。

后方忽然响起百万军兵的呼啸，惊得启轩猛一颤。

他知道，他的辕儿，终是起兵了。

启轩忽然想起在启辕眼里，自己也同舒旻一样成了死尸了，启辕甚至以为自己是被凌辱至死……

启轩看向神情绝望，一双眼里只有杀戮的邱子，苏尧武力虽不低，但这一臂被废是事实，长刀钝笨，十分影响行动力，邱子暗器为主，光是这已占上风，且手下毫不留情，一支银针，趁其不备直接从苏尧眉间穿入，又准又狠。

这是普通的银针，却足够置人于死地。

汹涌的雨势夹杂着百万凌军的怒吼，启轩有一瞬间，却觉得什么都听不见。

邱子寒着脸将舒旻背起，“我要去找曲颜，顾不上你了，珍重。”说着抬脚一跃，消失在雨幕之中。

·

启轩肩胛还在淌血，他知道邱子也是要用那所谓换命去换舒旻，如果启辕在这战役中有个好歹，他也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命换给启辕。

怒嚎声越来越近，凌军已经攻破城门了。

启轩赶紧捂着伤口骑上了邱子的马，这样冲进大军中同寻死无疑，纣国，注定保不住了，现在他能做的是保住自己的命。

启轩虚弱地扯动缰绳，那马却仿佛能感知到他心中的那股迫切似的，响起一声尖利嘶鸣，扬尘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