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颜叹了声，像是不想谈论，但又避不开这一点一样，他看向邱子，眼里敛了傲意，生了不甘。

“你醒来所见的那人便是我师父，他未至立年，却叫我承了他的名号……你们以为这是何故？”

“啊？”宁竟听得云里雾里，随后又本能地将曲颜的问还回，“是、是何故？”

曲颜又看向了她，看了一眼眉头再度蹙起，且纹路更深了些，他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但不应宁竟的话，一副你们猜不出我就不继续说的死性子。

宁竟看向邱子，邱子却也没头绪，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丞相跪地一事，哪还腾得出心思猜这猜那。

“温大夫年轻有为，其医术之高世人共鉴，又生得菩萨心肠，有求必应，有传若将温大夫救过的病患集汇，近乎一个小国的百姓之数，而他的佳话也比得上一国青史，又繁又杂。这样的一个人忽然褪了衣钵，且再没能听见他的任何消息，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兴许是银针缓了疼痛，又许是这几人的故事让启轩忘了疼痛，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已将自己的见解侃侃论出。

曲颜因宁竟而不悦的神色缓了许多，甚至因为启轩的话而暗生心喜。

“噢？还有两种？不知小公子觉着是哪两种？”

启轩听得出曲颜语气中的欢愉，便也猜出了这曲颜看似不羁，实则却十分袒护自己的师父，这同他与启辕竟有些相似，有人在他跟前说启辕好话，他也会喜不自禁。

“其一，是温大夫已不幸身故……”启轩未说完，那曲颜就猛地跳了起来，启轩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立即继续道：“其二，是温大夫已无法行医，可为何无法行医，这其中的可能性太多，恕我傅某愚钝。”

“哼。”曲颜冷哼一声，站在原地思索半晌，又收了怒意，莫名讽道：“善又如何，菩萨又如何，我师父一生救人无数，最后还不是……”曲颜不再言语。

“就是因为你师父……所以你才变成这、这样的性子么？无论别人怎么求你都不肯救……”宁竟恍然大悟道。

“啰嗦！”曲颜瞪了她一眼，瞪了又立即嫌弃地皱了眉头。

“不论是你救还是你师父救的，我想知道的是……丞相他究竟做过什么？”邱子坐至床沿，看起来有些疲累。

曲颜看向他，笃定道，“你不会想知道的。”在邱子要开口时又笑了，“这小姑娘说你当初脉搏已停，其实不对，我曲某能力再大也无法起死回生，当时的你不是失了脉搏，而是微乎极微，虽不能说死透了吧，但一只脚踩进鬼门关是绝对没错的。至于这踩进去的脚是怎么生生拉回来的……”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换命一说？”

第四十二章 三日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换命一说？”

曲颜说得轻巧，其他人却听得茫然。

“换命……你是说丞相用自己的……不对啊，丞相还活着的嘛。”宁意听得莫名其妙。

“你们也知道我师父喜欢游历四方，也就是……我也记不得究竟什么时候了，那会我还在曲家当着少爷，他也还未收我为徒，但他同我说了这换命一法，说西域有一种神奇的医术，能使人起死回生，还能阴阳轮转，乾坤倒移！”

曲颜说得神叨，这会连启轩都听不明白了。

邱子思索一番，忽然应道：“若是西域……莫不是蛊虫？”

曲颜一副你怎知道的惊讶模样。

“蛊虫？是二哥平日里鼓捣的那种么？”宁意一听了熟悉的话题，忍不住拉着邱子轻声道。

“对，蛊虫，但也不仅是蛊虫，”曲颜温声，“也不知那西域人是如何训的，竟教这虫子食人辰寿，等寻常人再食这身带他人辰寿的蛊虫，这命，不就续上了？也因为这虫子无法直接助人延寿，而只能靠食取他人的生命去续另一人的命，试想这世间有多少人能做到如此？所以这蛊虫就算再便宜也没什么人购买。”

“那这蛊虫就不能以吸食牲畜的寿命以延之？”宁意忽然开口问道。

“若能如此，那蛊虫早已卖至天价了，怎会滞销。不过这西域人研蛊弄毒也不是一时半会了，为了赚钱，他们什么事做不出？那会我师父路过西域边沿一个穷村，发现里面大多村民英年早逝，探查脉搏也探不出什么，他觉着奇怪，探查一番后，才知这些村民被那些西域人所害，几乎每家每户的井里都被放了不少食寿蛊，那虫子与寻常叶虫相似，被发现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有些人不慎被蛊虫钻入表皮，那阳寿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吸食干净了，等他们死后下葬，那群西域人便会去挖他们的坟，将其体内的蛊虫取出，再卖给一些不差钱的达官贵人。”

邱子闻言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再对曲颜动粗，只得忍着性子，颤着声问道：“所以，你们救我的蛊虫是从村民那得的吧……”

“怎么可能，”曲颜用看傻子似的眼光看着他，“那蛊虫被发现后，几乎害死整整一村的村民，后来官府介入，一连杀了好几个越境的西域人，那些虫也不了了之了。我师父本是医者，不可能为救一个人害死另一人，所以虽奇怪这蛊虫之术，却并未深探。”

“我师父就是太心软，被那小丞相打动了，所以看他求成那样，也狠不下心拒绝，当时我师父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换你，被我发现了之后，我直接将那虫子仍在了小丞相的面前，告诉他要救你必须舍命，要活吞蛊虫，等他死后我们会剖尸取蛊来救你，他也没犹豫，立刻吞了，后来我师父发现，当天就将那虫子取了出来，也不知究竟吸了他多少时日，反正最后是把你救活了。”

启轩静静听着，听得有些难受，他想着启辕的伤情，想着若真有必要，他也会毫不犹豫为启辕换命，但他与启辕的关系自是与常人不同，而这邱子和丞相……

“实情就是如此，你不信大可去掀那小丞相的衣服，他的腹部有一道不浅于你的刀口，那是为了取蛊虫生生割的。”

曲颜边说，边转动启轩脚上的银针。

启轩猛觉得疼，眉头蹙得死紧。

“谁叫你忍着疼的？你不说我怎知你哪儿疼，哪儿麻，还想要这一双腿就给我痛痛快快喊出来！”

“四妹，你在这守着他，”邱子忽然按住了宁意的肩，“我……我回去一趟。”

宁意当然知道他为何迫不及待要回。

“好，大哥，我不论你与那丞相是什么关系，但我知道，你永远都是我大哥，如果需要我帮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宁意声音不小，启轩听得也真切，他没想到这番异样的感情会被接受得如此之快，如果世人都能同宁意这般，当初，他和启辕也不会走那么多弯路了。

“慢慢回吧，”曲颜道，“他这腿不好治，没个十天半月的还好不了，自然，也跑不了。”

邱子闻言，也不顾周围怎么想，直接腾步翻上屋脊，似相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皇宫。

曲颜看着邱子离去的背影，转头看向宁意，“你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什的，还有这张脸也是假的吧？赶紧弄掉，看得人眼睛脑仁全跟着疼！”

宁意知道曲颜脾气不好，却也不敢走开，“不行，待会你将人带走了我怎么跟大哥说，不成，我得守着。”

“呵，他这一去没三天回不来你信不？难道你能三日不洗不睡？”说着又指了指启轩的腿，“而且我干嘛带个累赘走？”

宁意犟着不肯走，曲颜也懒得再说，只是叫她离远些别碍人眼。

·

宁意走后，周围终于安静许多，曲颜便给启轩解开蒙眼的纱布。

启轩轻声道：“你其实知道我是谁吧？”

果不其然，曲颜的手轻轻颤了颤。

“父亲病重时，我与温老曾有几面之缘，你救我，其实是想知道你师父在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