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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千里送(12)
作者:大生生 阅读记录
章圆礼仿佛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要学不好挨罚吗?”
“不会,师父不敢,父皇母后不忍。”
章圆礼撅了撅嘴。
“真好。”
“怎么?”
“我小时候师父天天揍我。”
“那是你太闹。”
章圆礼又和他一碰,酒入了喉,眼眶突然有些发湿。
“怎么哭了?”
章圆礼抹了一把脸,“没什么。”
“到底怎么了?你这一晚上都不算高兴。”
酒入了喉,章圆礼心中突然咚咚跳了起来,他朦朦胧胧感到一种莫名勇气,冲口道:“喝多了,想师父了,不想跟你去京城了,行不行?”
徐偈连忙坐端正,郑重道:“等我入京办完事宜,我陪你回断剑山庄,好不好?”
章圆礼灌了口酒。
又是这样!
等他退完婚,哪里轮得到他护送自己!思及此,章圆礼道:“不就是退婚吗,说的遮遮掩掩,好不痛快!”
徐偈一愣,“你如何得知?”
不等章圆礼回答,徐偈就又开了口:“我听闻你们断剑山庄有顺风耳的狎称,你师父李怀义更是无所不知,看来确实什么都瞒不过你们。”
若非李怀义告知章圆礼,章圆礼只怕还被他的皇帝表哥朱邪旭蒙在鼓里,等自己婚都被退了还毫不知情。他已出师一年,原本就甚是思念师父,当日骤闻师父消息,还不及欢喜,就被定亲的消息砸懵了头。思及此,章圆礼恨声道:“你们父子二人,一个轻诺,一个食言,毁得却是别人的清誉!”
徐偈灌了口酒,沉默半晌,方道:“我确实有负侯爷。”
被徐偈叫出身份,章圆礼心忽而一跳,紧接着,这句话的味道渐渐蔓延到心头,章圆礼又饮了口酒,那股子委屈关不住似的混着酒意翻涌起来。
不是早已不怪他了吗?
怎的喝了酒又委屈上了?
章圆礼将相识以来徐偈对自己几次相帮又在心里算了一遍,才将那莫名的委屈胡乱压下,他往徐偈身边靠了靠,“算啦……我不怪你。”
徐偈原也知道自己此行有亏,可听章圆礼当面指责,心里也不算好过,现听章圆礼这样说,也是一股酸软涌上心头,他偏头看向章圆礼,正撞见那人眼中潋滟的波光。
不知那人何时又哭了鼻子。
外面起了风。
穿过密密的枝叶,疏疏的红花,遍树生了簌簌的声响,于周遭愈响愈浓。
玉兔灯随风轻晃了起来。
烛光映着那人眼底的波光,一下子钻进徐偈的心底,在那里扎根,萌芽,结果,遍生怜意。
徐偈忽而屏住了呼吸。
兔子灯一下子被风吹灭了。
眼前霎时落入一片黑暗。
章圆礼却在黑暗中破涕为笑,“哎怎么灭了?”连尾音都带着颤音。
徐偈偏开目,“我去点火。”
“太黑啦,你看得见吗”
“能。”
“你小心点。”
徐偈摸索着树干在树上站了起来。
章圆礼怕他掉下去,也随即站了起来,一只手抓着树干,一只手紧抓着徐偈的胳膊,“我扶着你,你来点。”
徐偈摸索出笼中蜡烛,取出囊中燧石,摩擦了片刻,一簇火苗自徐偈手中燃起。
徐偈这才发现,两人挨得极紧。
“快放进去。”章圆礼催道。
两人一齐探着脑袋,屏着息,将燃烧地蜡烛重新放回灯笼内。一番折腾下来,章圆礼那点子忧愁早不知飞哪去了。
他拉着徐偈重新窝回树中,你一口我一口,望着灯,赏着花,喝起酒来。
“你们虞国为什么重农而轻商呀?”章圆礼问。
“耕者少则商者多,商者多则易生变,我们北临大梁,不敢生变。”
章圆礼皱眉忖思了一会儿,“那我们这儿这么多商人,岂不很危险?”
徐偈摇了摇头,“你们国君祖上是胡人,自然不如我们汉人对土地重视。我有时也觉得,父皇过于谨慎了。”
章圆礼轻轻叹了口气,“希望有朝一日我们都不必受大梁威胁。”
徐偈淡淡一笑,“父皇命我从小习武,领兵打仗,正是为了那一天。”
章圆礼一扬眉,“我拜师学艺,也是为了那一天!”
徐偈心下纳罕这江湖小友的高志,忍不住赞道:“好志向!”
章圆礼瞪他一眼,“要你夸。”
徐偈偏过头去,欣赏了片刻这遍生红云的晋地奇株,问道:“这树叫什么?”
“你们虞国没有?”
“未见过。”
“这叫合欢。”
“合欢?”
“嗯。”
“听闻娥皇女英泪尽而亡,化而合欢,可是此树?”
章圆礼啧了一声,“是因为它的叶子夜开昼合,所以叫合欢,哪那么多凄凄惨惨。”
徐偈笑着摇摇头,“月已西移,你今晚上还睡吗?”
“都睡一天了,不睡了,你呢?”
“我也不睡了。”
“那我们一起等合欢叶昼开?”
徐偈笑道:“好。”
结果不等合欢昼开,章圆礼就醉了。他往徐偈身上一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徐偈偏头一瞧,那人圆润的脸蛋枕在自己肩上,原本白皙的面容已满是红霞,鸦羽似的浓密睫毛无忧无虑地闭着,弯起的弧度盈着一汪烛光,微微地、无知无觉地颤动着。
徐偈忽而放轻了呼吸。
“圆礼?”
徐偈将手揽在他的肩上,晃了晃。
章圆礼的脸蛋在徐偈肩上滚了一遭,毫无醒的迹象。
徐偈犹豫片刻,忽而一咬牙,心里道了声“失礼”,将他拦腰揽进怀中,从树上一跃而下。
章圆礼清醒了片刻。
“怎么下来了?”他倚着徐偈,睁开眼,嘟嘟囔囔道。
“能上马吗?”徐偈低头道。
“……嗯。”
章圆礼叫徐偈搀扶着,乖乖爬上了马。
徐偈刚要去牵自己的马,却见章圆礼呼啦一声趴在马上,身体悄悄往一遍歪去。
徐偈连忙一把扶住章圆礼,翻身上了章圆礼的马。
章圆礼感到有人扶上自己的腰,往后一靠,滚到了徐偈怀中。
徐偈策马行了几步,怀中的章圆礼一伸胳膊,再次向前俯去,徐偈看他前仰后合,随时能栽下马去,连忙箍住他的腰,“圆礼,醒醒,回去睡。”
章圆礼却只管晃他的,毫无反应。
徐偈见这样实在难行,只得扶着章圆礼重新上了一遍马,来到了章圆礼前面。
他将背一弓,回头道:“圆礼,你趴我身上,别乱动。”
章圆礼果真将手臂一伸,环上了徐偈的脖颈。
细密的呼吸喷洒在徐偈脸侧,他带着章圆礼一路缓行,穿过户户紧闭,早已沉睡的寂静街头。
“徐偈……”
肩上的人忽而出了声。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退婚?”
徐偈心中一跳,一偏头,却看到那人已陷入梦乡。
徐偈将章圆礼抱回了客栈。
怀里的人很乖。
他大约还有点意识,窝在臂弯里,手环着自己的脖颈,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有。
把他放到床上时,那人正朦朦胧胧地看着自己。
徐偈的心一跳。
他慌忙移开眼,给他褪下鞋袜,盖上被衾,再看他时,那人已经睡着了。
徐偈这才把目光长久地落到他的面上。
这其实是能让徐偈心动的面容。
在徐偈的审美中,他不喜浓艳,不喜张扬,亦不爱甜美,不爱浅薄。
他喜欢一种蕴藉的美。
浓淡相宜,含蕴自持,光华内敛,不宣自见。
而隐藏在面前这人镇日跳脱灵动的神情之下,恰恰是这样的面容。
若玉坚,若珠华。当他一言不发、沉静而眠时,挺秀的眉高而凌厉,眉下浓翳,浓墨重彩,衬得面若雪白宣纸,黑白之间,只余高挺鼻下那一抹淡色。
泛着难言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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