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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南之徒(出书版)(50)
作者:马伯庸 阅读记录
她当夜正要熬制壶枣睡菜粥,发现枸酱用光,急忙外出去莫毒商铺取新货,却不知枸酱罐子里已被下了毒。她按正常厨序熬完粥,送到赵佗面前。赵佗吃到一半忽然毒发身死,刚刚离开的吕嘉与橙宇二人闻讯急忙折返,赵佗已然去世。
待得唐蒙讲完,众人半晌都没吭声,都需要花点时间才能消化这惊人的信息量。即便是庄助,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完整的版本。
还是吕嘉最先捋髯疑惑道:“如此说来,那个凶手若要动手,得甘叶恰好用光枸酱,这未免太巧了吧?”
唐蒙胸有成竹道:“您说反了。不是“恰好”凶手动手;而是凶手为了动手,制造了这一个“恰好'。”吕嘉没听懂:“愿闻其详。”
唐蒙竖起指头,侃侃而谈:“蜀枸酱在南越国并无出产,甘叶需要每两个月通过莫毒商铺,从夜郎捎来两罐。所以她量入为出,按两个月来分配枸酱用度,每次旧货将尽,新货即来。但在三年前的七月,莫毒商铺延迟了两日交货,导致甘叶的枸酱库存,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档。”
“你这么说,可有证据?”赵婴齐道。
“甘蔗的家里,挂着很多榕树叶,就是计时之用。而我查过莫毒的账簿,略加对比,就会发现他们七月捎带的蜀枸酱,准时运抵番禺港,不存在延误,时间恰好是武王去世前两天。但那一份契简的日期离奇地被人削改过,改成了武王去世当日到货。换言之,甘叶连夜去取新枸酱之事,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
橙宇觉得脸颊有些瘙痒,一边挠一边道:“照你这么说,莫毒商铺才是主谋?”
“不,莫毒商铺已经持续送货送了十几年,信誉极好。恐怕是被真凶要挟,迫不得已才如此做的。”
“真凶如何要挟他们?”
唐蒙看了一眼甘蔗:“诸位有所不知。其实莫毒商铺每次捎来南越的蜀枸酱,不是两罐,而是三罐。他们给甘叶两罐,自己会留下一罐,抵作行脚费用。这一罐,莫毒商铺向来是进贡给东家。也就是说,谁是莫毒的东家,谁就是真凶。”
“你这个假设,未免太累赘了,老夫倒有另外一个更简单的揣测。”避宇看了眼赵昧,见主上并没什么反应,便开口道;“那个凶手,应该就是甘叶。”
两道炽烈如夏日阳光般的视线,从甘蔗的双眼射出,牢牢地钉在橙宇身上。可惜这对橙宇毫无影响,他从容道:“甘叶直接在壶枣睡菜粥里下毒,待武王毒发之后,偷偷地把加工剩下的枣核,放入粥中误导别人-我这个解释,是不是更简洁合理?”
“不错,我最初也怀疑过。她做这些事最为便当不过。”唐蒙先表示了认可,然后陡然提高了声调,“可动机呢?她好好做着宫厨,为什么要杀武王?”
“哼,这谁说得清楚。受着武王恩惠去反武王的人,可多了。”橙宇瞥了吕嘉一眼,后者摇头苦笑。
“甘叶上直前夜还答应女儿,说等闲下来给她做裹蒸糕,结果转天她便莫名投江,剩下一个孤女受尽欺凌。试问她如果是真凶,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橙宇双颊鼓鼓,一时间答不上来。
“甘叶很明显就是替罪羊,被人所害,伪作畏罪投江。她没有害死武王,她是清白的!”唐蒙大喝道。
甘蔗身子晃了晃,终于绷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悲戚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回荡在司掌南越命运的诸多官员之间。一直沉默的赵眜,似乎有所触动,终于开口道:“唐副使,你所说的这些,虽说合乎情理,可并没什么证据。武王之死,兹事体大,只凭臆测可不妥。”
这一句话说出,殿中大部分人都面露意外。这位南越王一直神情恹恹,这句话倒问得颇见睿智。
唐蒙正色道:“我无法证明,三年时间,现场就算有证据也早湮灭无存了……”就在赵眜脸色变沉之前,他又补充道:“但凶手已经帮我证明了。”
“哦?”赵昧不由得身体趋前。
“武王去世不久,甘叶投江自尽,任延寿吃了莽草果中毒身亡,莫毒商铺的老管铺溺水而死,就连任延寿家的一个齐姓厨子,也很快失足淹死了。所有与武王之死相关的人,都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全部死亡。你们觉得这是一系列意外巧合,还是处心积虑地灭口?”
“任延寿也是被杀的?”赵昧和赵婴齐不约而同地叫出来。
唐蒙趁机把沙洲的事详细讲述了一遍。在这炎炎夏日里,大殿内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似感到一丝阴冷寒风掠过。
“所以……这个凶手是谁?你可知道?”赵昧的声音微微发颤,里面既有恐惧,也有愤怒。
“请南越王少安毋躁。”唐蒙一拱手,“我难以指认,但食物可以。食物至真,只要稍做等候,这一釜壶枣粥,便会让真相立现。”
赵昧本来以为,这一釜粥只是为了证明武王不是误吞枣核而死,如今一看,竟还藏着别的用意?他侧过头对赵婴齐道:“我儿可看出什么来吗?”赵婴奇摇摇头:“唐副使眼光卓异,心思缜密,儿臣远不能及,不过……”
他欲言又止,赵眛问:“不过什么?”赵婴齐迟疑道:“听唐副使描述,他擅闯独舍,真的是为了调查而已。那橙氏说他行巫蛊之事……”赵眛“嗯”了一声,似乎对此并不意外,拍拍赵婴齐的肩膀:“且看,且看。”
唐蒙拿起一杯清水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大殿里的众人盯着他的动作。大家都很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釜枣粥,怎么就能让凶手现形?
有人猜测,也许根本和粥无关,他是在等一个关键证人;也有人揣摩,他在故弄玄虚,给自己争取时间圆谎;甚至有人以为,唐蒙掌握了中原什么神奇的巫蛊之术,可以通过粥面占卜……一时间什么怪心思都有。
唐蒙放下水杯之后,径直走到甘蔗身旁。甘蔗双眼红肿,流泪不止,他怜惜地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宽慰道:“快了,快了。”甘蔗点头,垂下头去。旁人听在耳朵里,也不知道这“快了”是什么意思。
庄助执剑站在一旁,暗暗钦佩。这家伙真是巧舌如簧,如今已没人关心什么巫蛊诅咒,甚至称帝之事也被忽略了,议题的走向,被他完全控制。自己当初坚持带他来,果然是对的,庄助先有些得意,可一想到自己褫夺了其副使身份,不免又陷入愧疚。
约莫过了两个水刻,就在赵昧和其他人的耐心耗尽之前,变故果然出现了。
不过这变故不是来自粥,而是来自人,而且是个大人物。
只见橙宇的头面以及颈项处,不知何时浮起密密麻麻的疹子,一块块红斑格外鲜艳,上面缀有大量凸起的小颗粒,看上去脓水充盈。橙宇不由自主拿起手去挠,一挠就抓破一片,有脓水渗出来,看起来触目惊心。
赵昧关切地投过目光来,说:“左相要不要歇歇?”橙宇叹息道:“多谢大酋挂念,这是老毛病了,没想到今天心情一时激荡,在殿上发作,真是罪该万死。”旁边的随从急忙从布袋里取出一个竹筒,去掉一端的布头,倒出一些黄色的药粉,橙宇和水吞下,跪坐着养神。
这药粉颇见功效,赵昧见橙宇脸上疹子稍褪,转头道:“唐副使,这粥何时能显出真相啊?”唐蒙道:“回禀殿下,已经显现了。”
“啊?”赵昧和其他人看向碗里的粥,并没任何变化。唐蒙微微一笑,伸手指向橙宇:“您看,这不就是吗?”
橙宇陡受指控,只是冷哼一声,不屑接话。对面吕嘉好心开口解围,训斥唐蒙道:“橙丞相公忠体国,久病缠身仍不忘国事。这一身疹子,可都是累出来的,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这话阴阳怪气,橙宇却无暇顾及,瞪向唐蒙道:“你说!老夫这一身毛病,怎么就成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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