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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渡口(4)
作者:芙里有蓉 阅读记录
杜若晴迟疑了片刻,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阵窸窣,她将信将疑道:
“好吧,待你好转些了便带你去。”
“恪儿呢?”
“他睡得正香呢,一点也不像是流离失所的样子。”杜若晴苦笑。
“你们是逃难来的吗?”
“算是吧,家门不幸,无所归依,从此只有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好像是心头结了一层厚厚的痂,杜若晴并不想过多谈及这段斑痕累累的过往,她扫了一眼月光照耀下的长剑,开口道:“这把剑,真是稀有。”
“姑娘见笑了,家父留下来的遗物罢了。”星复再次开始瞎编。
“那尊父必定是在江湖上大有名望了,玄铁铸成的剑一般人可拿不到。”
“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请便。”
杜若晴放下水盆,只是双手拿起这把长剑,在皎洁的月光下仔细端详,皎然出尘,嫣然含笑,人比花娇。
“它叫什么名字?”
“风斫。”
“好名字!”杜若晴脱口而出。
“姑娘也是懂兵器的人?”
“耳濡目染,略通一二罢了。”
绕来绕去,看来话题又绕回原点了啊……星复不知这句该不该讲,但还是讲了出来:“姑娘的父亲是刀匠吗?”
“不是。”杜若晴的神情突然激动了起来,眼底布满复杂的情绪,星复皱起眉,正想询问,只见她收敛起神情,叹气道:“也罢,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这些陈年旧事,也不必再挖出来评鉴了。”
杜若晴拿出水里的巾帕,将水拧干,水珠漉漉滴下,发出沉沉的声响。杜若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出手来轻轻擦拭星复脸上的汗,星复不知所措,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试着抬了抬手,胸口又开始发闷,他赶紧把手垂下,一动不动,看着擦汗的手逐渐逼近他的脖子。
星复心一横,咬牙闭眼,“忍”字在他心里念叨了无数遍,谁知杜若晴擦完了脸就收回了手,端着巾帕站起身来,嘱咐了两声,便推门离开。
……又是他想多了。
不远处的风斫突然有了反应,在月光下逐渐转变了方向,剑柄逐渐指向星复的胸口,星复不知所以然,用手轻轻覆上心口,心脏规律地跳动着,一声一声。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杜若晴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大脑,她抱着一个婴儿,自火海中走来,痛苦的表情愈来愈清晰……
星复猛地睁开眼睛,风斫没了动静,月色默默消隐。
心跳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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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无悲无喜地躺了几天,几日以来要命的咳嗽终于安分了下来。身体轻松了些,摸索着可以下床了,星复推开木门,清晨的阳光暖暖地撒在身上,屋子被篱笆围了起来,篱笆内有几块菜圃,初生的绿芽稀疏地冒着头,一眼望去心情便舒畅了不少。
篱笆外长着一片竹林,徐徐清风拂过耳边,星复听见的是竹海的歌声。
“大哥哥,你会走路了!”听见恪儿稚嫩的声音,星复回首微笑,语气舒朗道:“是啊,可以陪恪儿玩了。”
恪儿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黑溜溜的眼里迸出清澈的光,他一把抱住星复的大腿,嘴角快咧到耳后去了。
星复低头摸着小恪儿的头,便听到杜若晴的声音传来:“恪儿,别胡闹,傅哥哥的病还没好呢。”许是为了哄小孩子,杜若晴的语调刻意上扬了些,在星复听来竟有几分娇俏的意味。
“喝点粥吧,刚煮好的。”杜若晴将一碗略微发黑的粥递给星复。恪儿顺势跑到她的身边,杜若晴一把将恪儿抱起,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恪儿柔软的额头,恪儿嬉笑着将头埋进她的怀里。杜若晴展颜一笑,柔和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印进了星复心里。
岁月静好,大抵是面前这个样子吧。
星复一口一口吃着发糊的的粥,滚烫的触感让他的脑袋异常清醒,胃像被包裹起来一样,焦灼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呆了十来天,星复第一次看到这座小木屋的全貌。屋子不大,只有厨房和一间寝室。外墙早已发黑,想必也上了年岁,两个辗转飘零的旅人,是如何与这一个与世隔绝的老屋有了联系呢?
“杜姑娘,这座房子,看着已经十分古老了。”
“这间屋子,原本不是我们在住,是一个好心的老奶奶住的地方。”杜若晴说着便低下了头。
“娘亲,恪儿好想吴奶奶啊”恪儿抱紧杜若晴,纯真的双眼里没有悲伤,也没有追念,但这就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最淳朴的思念。
“当时我和恪儿流落街头,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如果不是她的话,咱们娘俩都不知道会在哪里。”
吴奶奶的儿子很小的时候便被人贩子拐走了,女儿在两岁多的时候夭折,几十年来和老伴相依为命。老伴走后,一个人孤独地生活了十余年,直到遇见了杜若晴和恪儿。
恪儿当时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儿,杜若晴抱着哇哇大哭的恪儿挨家挨户地讨要吃食。当时没有谁会雇要一个带着孩子,来历不明的女人,除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身上的首饰都已经当完了,再没有什么钱去换饭了。看见衣衫不整的二人,吴奶奶心里想着的是自己早夭的儿女,毫不迟疑,她将母子二人带回了家,煮了两碗热腾腾的米粥。
收留了母子二人后,吴奶奶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安逸快乐的3年,临死前,将屋子交给了她。
含泪讲完这个故事之后,恪儿已经睡熟了,杜若晴仰头,笑着将眼里的泪擦干,而后又说:“不好意思,触景生情,突然讲得有些多了。”
“不,其实没事的,没想到你的经历如此……曲折。”
杜若晴勾唇一笑,沉吟许久后方应答道:“从小,我的父亲便不许我流泪,就算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无论如何都得忍回去。”不知何时,她的眼里已没有泪花,只有发红的眼眶能证明她曾经失控过。
“后来,即使是到了最落魄的时候,我都没有想哭的感觉。”
“其实也不能怪时运不济,我反倒觉得我太幸运了,我宁愿去承受千古的骂名,也承受不住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但我又舍不得离开这份温暖,或许是我太贪心了吧……竟也在这世上多活了那么多年。”
杜若晴一直低着头,盯着恪儿安静的睡颜,像是娓娓唱着一首摇篮小曲,生怕孩子被悲惨的命运侵袭。
房里的风斫突然有了反应剑身猛烈地摇晃起来,杜若晴猛地抬起头,眼神忽地尖锐起来:“什么声音。”
星复惊觉不好,心底试探着念了一个诀,房内的响声便消失了。
进入房间,原本在桌上躺着的风斫此刻在光滑的地板上躺着,杜若晴望着佯装迷茫的星复,同样一脸迷惑。
“我出门的时候就不小心碰了它一下。”
杜若晴明明感觉有些奇怪,但又无法解释个明白,看着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大俊俏男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杜小姐一不求神二不拜佛,更别提会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神仙了。
“山里的老鼠……竟如此猖狂。”她刚想将信将疑地进门找出那只为虎作伥的“老鼠”,星复却抢先一步说道:“屋里那么安静,说不定它已经顺着洞穴逃回山里去了。”杜若晴还是不太放心,抱着沉睡依旧的恪儿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星复关上门,从地上捡起了无生气的风斫,手掌接触到玄黑的剑柄时,一股纯正的灵力游走于狭长的剑身,流过每一个花纹。星复顿了一下,复又把风斫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桌上。虽然他已经可以收起这把剑了,但他并不想向杜若晴透露他的身份,一切都保持原样,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天晚上,星复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站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一旁,长长的车马仪仗在喧天锣鼓声中缓缓行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