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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香(84)
作者:罗巧鱼 阅读记录
贺兰香毛骨悚然,连忙打住叫停, 碗中的饭都变得难以下咽了。
谢姝还故意逗她:“嫂嫂你别怕,听着吓人, 吃到嘴里就知道它的美味了,等以后再得空,我一定带你过去吃个新鲜,比清汤寡水的有滋味多了。”
贺兰香生在江南,加之从小忌口,从未沾过重油烟之物,闻言心道你可饶了我吧,面上倒是笑眯眯愉快应下,“好啊,那我就等着跟妹妹开眼界了。”
用过饭,二人上榻闲说私话,不久便被困神席卷,一道小憩了片刻,醒来下棋插花,品茶看书,随便做些趣事打发时间,时光便已近傍晚时分,婆子小心催促谢姝回府。
临分别,贺兰香亲自给谢姝系好披衣,戴好帷帽,甚是不舍地道:“我素日少有说得上话的人,你一来,随便与我说笑什么,我便开怀不少,觉得日子也没那么无趣,眼下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我真恨不得将你留下多陪我几日才好。”
谢姝开怀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回家大不了多求求我娘,以后经常来看嫂嫂便是,反正又不是去别处,我娘都说你是我的贵人,要多亲近你。”
利益盘根错节的权贵圈子大多真假话掺着说,贺兰香并不知谢姝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不过她清净了半个来月,加之初怀身孕性情不稳,下意识竟也有三分动容,当即噙笑提议:“大后日里乞巧节,我要在院中摆上供桌祭织女,妹妹过不过来?”
谢姝双目先是一亮,随即暗下,失落道:“我是想的,但大后日也是我舅母的生辰,我不去不行,只能拂嫂嫂的意了。”
记忆里郑文君那张温柔可亲的面容重新浮现在贺兰香的脑海,她的心潮微起波澜,点头附和:“那自然是要过去的,长辈最是怠慢不得。”
谢姝看贺兰香眼中遮掩不住的黯然,过意不去,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又总拿不下决心。
贺兰香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想请她与自己一道去王氏府上赴宴。
但动动脑子都知道这绝对不可行,阳夏谢氏与康乐谢氏好歹是一族分支,来往起来也有理由,可阳夏谢氏和王氏又能有什么好来往的,纵有联姻,那也是往上数好几代,早在当下攀不上什么关系了。何况人家还是生辰私宴,大抵也只邀了若干亲戚,和她这个外人有什么干系。
更不提谢折和王延臣还是敌对,她虽觉得王家人不会在明面上动她分毫,但她的心又该有多大,能怀着孩子到政敌的地盘上走动。
谢姝不请她过去,是对的,即便请她,她也不能过去。
“嫂嫂……”谢姝憋半天憋不出个主意,煞是愧疚地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你好好的,保重好自己和我的小侄儿。”
贺兰香噙笑点头,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道了声“等等”,转脸吩咐细辛将郑文君的披衣取来,包袱装好,递到谢姝眼前道:“先前外出受凉,多亏偶遇王夫人赠衣相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个还衣的契机,眼下正好,我交给你,你大后日去王家,顺便帮我还给夫人。”
谢姝这时才知贺兰香与自己舅母有过一面之缘,本就松动的心更加不坚定了,心一横道:“嫂嫂!不如我大后日带你过去,你亲自——”
没等她说完,贺兰香便将包袱塞到她怀里,笑道:“眼见天黑了,赶紧去吧,到家了,差人同我报个信儿。”
谢姝晓得了她的意思,撇了撇嘴巴,没再提议,依依不舍地同她道了别。
贺兰香一直将谢姝送到仪门外,看不见人影了才回房。
太阳落山,暑气一消,房中便显得格外寂冷起来,天际浓烈的火烧云折下红光,大喇喇地沿窗照入,窗影通红打在瑞兽纹檀木书案和翡翠挂屏上,金斑如水浮动,又似繁星点点。
贺兰香继续抄写未写完的诗词,彻日的欢闹过去,房中恢复原有的安谧,她收起欢颜笑语,恬静成了一抹清淡的烟,与霞光相映衬,相疏离。
点灯时分,药熬好,细辛端来,放至温热,柔声催她喝下。
贺兰香放下笔,端起药碗,深呼出口气,屏住呼吸,仰面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一下不敢停歇,直到将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咽入腹中,才不堪重负地瘫伏在案上,大口喘息,难以回缓。
饴糖都不管用了,浓烈的苦过去,轮到回味的苦,糖嚼完咽完,苦味依旧不散,只能硬挨着。
照例诊完平安脉,晚饭贺兰香没胃口,好在厨房有新磨的核桃浆,混着牛乳烧开,浓香可口,又极为滋补身体,吃下一碗,也够用了。
饭毕,夜色浓郁,她被伺候上榻,却久久未能阖眼,手搭在小腹上,目光怔怔看着帐上灯影。
细辛给她捶着腿,抬眼默默瞧着,终是问:“主子,您怎么了?”
贺兰香摇头,秾艳的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寂寥,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潋滟阴影,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心有点空。”
细辛:“这个奴婢知道,必是因为白日里有谢姑娘在,太热闹了,所以现在乍一安静下来,主子便心空了。人都这样,由奢入俭难,一时难适应。”
贺兰香轻嗤了下,长睫敛去眼中苦涩,看着帐上缠绵依偎的交颈鸳鸯,喟叹一声道:“是啊,由奢入俭难。”
说完,她揉了揉额头,嗓音倦倦,“我累了,去取浓茶罢。”
漱完口,她躺下阖眼,罗帐被放下,隔绝灯光,只留下绰约一点昏黄。
贺兰香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起旁边的枕头,指腹细细描摹枕上图案纹路。
心空,当然心空,可她又何止是从今日才开始心空的,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没出过院门,谢折也一次没来找过她,分明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可她却觉得,她全身上下,仍萦绕着他身上的气味,闭上眼,甚至会产生错觉,感觉他还在自己身旁,长臂一扯,便将她缚于怀中,低头吻她。
真是要疯了。
贺兰香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索性喃喃出声,低语劝慰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再纠缠下去,于你没有益处。”
谢折太狠了,贺兰香一直都清楚这一点,连在与他最为情浓的时刻,她也在用这点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毕竟六亲不认,冷血无情,从小在靠杀人搏出位的地方长大,他能有什么人性可言,今日她与他是一条路,他能护她,甚至偶尔温柔待她,明日她挡了他的路,他便能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她不需要那种让她心里没底的亲密,琢磨不透的温柔,她爱安稳,喜欢抓在手里的踏实,那些,谢折给不了她。
潜移默化中,贺兰香动摇的心一点点发硬,落在小腹上的手隔着衣料轻轻摩挲肚皮,开始将注意从大的身上移到小的身上。
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只有这个孩子,是她真正可以放心依靠的人,她只需要在意这个孩子就够了。
她只要她的孩子。
*
“她晚饭就吃了这点东西?”
阴暗潮冷的后罩房,谢折军装挺括,黑瞳冷瞥到漆盒中,看着贺兰香晚饭剩下的几乎没动过的餐饭,一张脸阴沉到吓人。
膳房掌事心惊胆颤道:“白日里姝姑娘来找了夫人,夫人高兴,多用了些吃食,到了夜间便没了多少胃口,不过有吃下一碗牛乳核桃浆,未有剩余。”
谢折皱紧的眉头稍有舒展,吩咐:“明日继续磨核桃浆。”
“是,小的遵命。”
谢折命令人退下,不想浪费,吃完了贺兰香早已冷却的剩饭,之后动身回军营,继续操劳各地四起的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