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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香(73)
作者:罗巧鱼 阅读记录
春燕应下,照着去做了。
细辛喂了贺兰香两口汤,又撕下只炖烂的鸽子腿,细细剃干净肉,哄她咽了两口,不解道:“主子为何不亲自接见,也省了那二十两银子了。”
贺兰香皱着眉咽下肉,吞毒药似的,咽完便喝了口清茶相送,道:“我平白去招惹那个是非作甚,今日见婆子,明日便要见正主,眼下内务参事的要紧肥差还空着,多少双眼睛往那上头盯,王氏这个时候与我联络,多半也是为了那个位子,我心头大患尚未解除,哪来的心情去蹚那浑水。”
细辛听后直愣,她本一直以为自家主子是为了圆先前的谎才一直推脱不见人,未想到里面还有这么层深意,不由心悦诚服,暗自惊叹。
用过了饭,贺兰香懒着身子卧在贵妃榻上歇息,她瞧着窗外山茶花树碧绿油亮的叶子发怔,心头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忽然,她道:“去端些瓜果过来,要香气重的。”
习惯了每日燃香闻气,乍一停用,贺兰香感觉房中没滋没味,都不像是她的住处了。
不出片刻,时令瓜果便已摆上,满屋飘散清甜气味。
贺兰香这才舒服了点,脑子也转得动了。
她瞧着窗外落叶,心里思绪万千。
其实权衡利弊,对她来说,没人比谢寒松更适合扶持,因为谢寒松恨的是谢折,与她却是无冤无仇,甚至可以断言,如若她真的怀有身孕生下孩子,其实她和康乐谢氏更适合结为盟友。
当然,这个前提也是谢折依旧对康乐构成威胁,需要她孤儿寡妇包揽阳夏一支的名望,倘若谢折不在了,兔死狗烹,康乐完全可以舍弃她与孩子,将阳夏并入分支,从此翻身为主,以己族为尊。
绕来绕去,绕不过谢折。
贺兰香止不住头疼,阖眼揉头,眉头拧紧。
*
日沉月升,夜幕垂漫天际,晚风吹去白日喧嚣浮躁,静谧如流沙悄然流淌,笼罩园林青瓦,伴风携月潜入梨木漏窗。
清辉穿窗洒落,降下满地白霜,随酒气浮动,听沙沙行笔之声。
一盏清油小灯静静燃着,灯下,一副笔触极为精细的美人图油然而生,帛上美人云髻纤腰,衣如云霞,体态轻袅,一身烟霞笼罩,非凡尘中人。
即便面部空白一片,尚未画到,依旧也窥出风华之绝代,气韵之绝色。
王元琢几度提笔欲要落到面部,一次未曾真正落下,怅然下,伸手举起“太平君子”痛饮两口,颓然坐倒,宽袖一挥,阖眼长叹一口气,喃喃念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花茂春松……”
这时,清风灌入,门被推开,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接道:“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王元琢睁眼,顿时欣喜:“大哥?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野鹤居来了。”
王元瑛进门,顺手将门合上,嗓音闲适轻松:“再不来啊,怕你这鹤野久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王元琢放下酒,忙唤下人上茶,起身相迎,“放心放心,我把我自己忘了都不会忘了母亲的生辰,礼物早都备好了,只等回家哄她老人家开心。”
王元瑛落座,兄弟二人就着家事说笑几句,说完笑完,王元瑛呷了口茶,思忖一二,正色道:“刺客出自崔氏门下,崔贤削职罢官,内务参事一职闲置空下,你对此有何看法?”
王元琢靠坐在红木圈椅上,笑道:“我能有什么看法,我这一介闲人,政事不通大事不问的,我就能喝喝酒,醉了作两首酸诗,别的可指望不上我,硬要我看,我也看不出来个好歹。”
王元瑛看着这随性过了头的二弟,神情无奈,放下茶盏道:“爹的意思,是把这个职位拿来给你历练,内务参事乃为天子近臣,你既能学到东西,离陛下近了,也能对他规劝一二,劝他勤于政事,少行荒唐之举,明政爱民。”
王元琢顿时更乐了,口中的茶险些喷出,擦着嘴瞧着大哥道:“满朝文武百十号人物都劝不了他,我又能怎么去劝?再说了,你们不都是看不惯他将李太妃收入后宫吗,可我倒也觉得无伤大雅,什么体统不体统的,只要两情相悦,说白了,这不就是有情人,做些快乐事吗。”
王元瑛顿时沉了脸,“什么有情人做快乐事,若是爹在这,少不得已经一脚踹你身上去了。”
王元琢耸了下肩,浑不吝的德行,“所以我不喜欢跟他说话啊。”
王元瑛逐渐缓下神情,叹气放温声音:“你啊,非得要我将话都跟你说明白才好。”
内务参事一职,伴君谏言为次,笼络圣心,掣肘谢折,才为真。
王元瑛将自家所迎困境,谢折独揽兵权,圣上任其独大,桩桩件件,仔细说与了王元琢,临末眼里颇带痛意,沉声道:“二郎,大哥知你志向,更知你不喜官场诡谲,但你到底是琅琊王氏嫡系子孙,是咱们爹的儿子,困境当头,你又怎能袖手旁观,弃家族于不顾?”
王元琢面上隐有动摇,眼波寂下,看着案上的美人图发怔。
王元瑛顿下一二,道:“昔日你与大哥承诺,日后无论大哥想要如何,只要一声令下,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你都使得。”
他抬眼,看着弟弟,眼中暗含失望:“怎么才过去如此区区几日,便已不再作数了?”
王元琢这时开口:“我愿意。”
话音落下,王元琢自己都惊诧片瞬,回过头来却更加笃定,看着王元瑛说:“大哥,你回去告诉爹,我愿意入朝,出任内务参事一职。”
“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王元瑛一时激动,起身拍了王元琢的肩膀一下,眼角余光留意到案上没有脸的美人图上,想起什么,不由笑道:“怪不得听你手下人说,你这两日对个姑娘一见倾心,为她茶饭不思,看来是真的。说说,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能让我阅尽美色的二弟消得憔悴。”
王元琢摇头苦笑:“底下人喜爱夸大其词,大哥休要信他们胡言——”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那日湖前惊呼一瞥,口吻不禁怅然:“一见倾心太过言重,但的确令我神魂颠倒,恍惚间以为洛神现世,宓妃降临,曹子建诚不欺我。”
王元瑛还是头回见自家二弟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正下脸色,认真道:“你若果真中意,我便派人调查,查出姓名门户,为你求娶便是。”
王元琢摆手回绝:“大哥切勿插手,我若果真存了求娶之心,又岂会恍惚至今日,当日便会决然追上,随她而去。”
王元瑛不解:“由此说来,你那时为何不去追问姓名?”
王元琢抬手,指出画上的抛家髻,语气更添惆怅:“使君无妻,罗敷有夫啊。”
王元瑛顿时明了,同样叹出长气。
王元琢一笑,反过来安慰:“大哥不必替我感到可惜,自古至美不过镜中花,水中月,精髓皆在一个虚字上,我若当真追随而去,迫不及待表白心意,转虚为实,若发现美人非心中所想,不免失望扫兴,也给人家增添懊恼,那样才是真的毁了念想,败坏意境,也浪费了那样一场让我目眩神迷的相遇。”
王元瑛又扫一眼那画,虽没有脸,但总觉得有些熟悉。他发笑:“二郎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太一样。”
王元琢笑带苦涩,摇头未语。
少顷,送走了兄长,王元琢回到房中,重新享受寂静。
他想到将要面临的东西,不由愁上心头,万千烦恼无从纾解,只好提起未喝完的酒畅饮,一口接一口下肚,他伏案提笔,仔细回忆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孔,却如何都落不下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