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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尘珠(110)

作者:花渡渡 阅读记录


珠碧像条涸泽里的鱼,不甘地扑腾,嚎啕,泪花四散——

谢寻努力地平复了心绪,将他往怀里揽,寻来衣裳为他盖上,去理他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头发,为他擦拭浑身脏污,可是因为轿内没有水,就这么干擦也起不到什么总用,无非只能将大块些的污秽擦去,而至于其他的污水,越擦只能越均匀。

谢寻无力地停下手,看珠碧躺在自己怀里,就像一条被改了花刀腌入味儿的鱼,只觉得一颗心碎了又碎。

他顾不上自己满身的脏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他:“我该怎么帮你?你说,我尽我所能,也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对,对,我先带你回相府,咱们洗干净身体,我让人来给你治伤!”说着谢寻就要挑帘吩咐随扈起轿,却被珠碧拦住。

“来不及了,”珠碧嗬嗬地喘着气,紧咬牙关,说,“谢大人,你是个好人……别为了区区一个男妓,把自己置于险境……”

“萧启不是人,你要是救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何况他现在得赶紧回到南馆去,迟一刻小九就多一分危险,萧启那个畜生,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珠碧拒绝了谢寻的一切帮助,只让他送自己回南馆。

毕竟现在的他,是真的没有办法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街上了……那些群情激奋的清白路人也许真的一块石头一口痰,活活凌辱死他。

轿子起了,一路平稳地绕进小巷,这短短的一段路程,是珠碧在即将到尽头的人生路上,走得最后一段平稳的路。

南馆的后门荒凉萧条,和披红挂绿的热闹前堂相去千里,天要黑了,这里鬼气森森,一捆捆供前厅烧火取暖的柴禾,和前厅花天酒地剩的泔水都一排排堆在这里,阴暗暮色下,影子投在地上,像地狱里伸出的狰狞的鬼手。

要走了。

走之前,珠碧有些不舍,不舍离开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第一次主动抱住了谢寻,又害怕又紧张,希望,希望他别嫌自己脏。

“谢大人……”珠碧埋在他肩头哭泣,这一回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不用在逢场作戏,他甚至不是珠碧,只是当年误入歧途,却还挣扎活着的,想要做大官的朱云绮,他咬着牙,恨极恶极,“你帮我杀了萧启……”

“帮我杀了他。”

“帮我杀了他——杀了他!!!”珠碧突然激动起来,嚎啕大哭,“他这样的畜生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凭什么……凭什么他这样的人还能坐享泼天富贵,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你帮我杀了他,帮我杀了他!!!”珠碧揪着谢寻的衣角,浑身每一寸骨头都用尽了力气,弓起身来去贴肖寻的耳朵,“我就求你这一件事,你是个好官,天底下只有你能做到了……谢大人……你帮我杀了他!我就是下地狱……也要踩着他的骨头……你帮我杀了他,杀了他……”

“他不死,我也不会死,”珠碧哭着哭着又恶毒地笑出声,“我能忍……我能忍!我要亲眼看他死在我前面!我要踩着他的骨头,再下地狱!!!”

这是珠碧唯一求他的事,唯一。

“好,好……”谢寻心痛得几乎喘不上气,捧着他的脸连连点头应着,“我向你保证,一定帮你杀了他,一定帮你杀了他。”

“……”珠碧重重啜泣一口,终于从谢寻身上离开,他下了地,扑通一声跪在谢寻身前,重重磕了下去,三个头,震耳欲聋。

谢寻呆坐在轿子里,无声地流泪,看着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向自己投来的最后一个目光满带着感激,朦胧闪着泪花的神色里还藏着几分笑意,然后转身,背影决绝而孤寂。

没有人来接他,没有人搀扶他,他孤孤单单,却毅然决然地,脚步一瘸一拐走进了那个灯红酒绿的地狱。

他九岁后的人生,从来都孤孤单单。

作者有话说:

要不珠珠你还是快点嘎掉吧我心脏承受不住了T-T

可是珠珠要面对的偏偏还有很多啊,啊呜呜呜呜呜我受不了了

第81章 红牌易主

尘世跌入暮色,浸入乌沉沉的黑暗之中。

一盏盏蒙着绛纱的灯都次第挂起来,与以往每一个夜晚没什么不同,小厮在外头点灯,一盏盏将亭台水榭辉映得暧昧朦胧,空气中飘着刺鼻的酒味和甜腻的脂粉味。

这个点了,后院的妓子们都在房中梳洗打扮,他们扮做女相,为博恩客欢心,将一层层甜腻的脂粉糊在脸上,身上,描眉点唇,梳发挽髻,鬓簪鲜花,身披大红大紫的薄纱,再外罩男服,远看近看,都不辨雄雌。

霁月轩中,小六捧着掺了金粉的金色颜料伏在地上,在为锦画光着的双脚十个脚趾盖和脚踝都画上繁复的花纹,他今晚要扮演高贵洁净的龟兹圣子,在风涛卷雪阁大厅中献舞,然后等夜色深了,配合一掷千金的恩客上演一出神子被践踏凌辱的戏份。

锦画呆呆地坐在酸枝木凳上,任小六捧着他的脚在上头描画花纹,仅有薄纱堪堪围腰的“衣裳”什么也遮不住,他的皮肉与椅凳亲密接触,细碎的铃铛硌着,很不舒服。

小六担忧地抬眼看他,忍不住劝道:“相公,您还是多笑一笑罢,不要再因为脸色而平白讨打了!”

“我知道。”锦画艰难地扯扯嘴角,“等上了台,我会笑的。现在我真的笑不出来。”

小六唉声叹气地放下颜料碗,给他收拾身上的彩色的束带,团在手上,搀扶他:“到时间了,走罢。”

迈出霁月轩的月洞门,一脚踏入暧昧的夜色里,往风涛卷雪阁的方向走没几步,又路过他熟悉的萃月轩。

他忽然驻足停步,因为有一高一矮两个人从里头出来,挡住了他的道。

锦画懒得与他发生甚么口角,想要绕开,可他往左,那人就往左,他往右,那人就往右,分明就是堵着他,不让他过。

锦画眼里折射出厌恶的目光,恶毒地盯着他,紧咬着的牙关里挤出一个字:“滚。”

那人鬓簪一朵粉色的芙蓉花,闻言走了上来:“锦画相公,今天又摆着这副破脸子赶着去跳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奔丧呢。”

他盛气凌人,身边小童欲拉他,让他不要和锦画发生冲突,却被他一巴掌盖到脸上,又推进草丛里:“丑东西,少来管闲事!”

那小童本就满身是伤,连站都勉强,那经得住他这么一推,一下子就栽进一旁荆棘丛生的草丛里,被锋利的荆棘刺划得浑身血痕。

“小九——!”小六瞪大了眼睛,扑过来将他从草丛里捞起来,心疼地落泪,“你没事吧!”

锦画哪里能再忍得了?抬起一脚将那气焰嚣张的男妓也踹进草丛里:“你算甚么东西,敢在我跟前狺狺狂吠?”

“别以为住进萃月轩,抢了珠碧的侍僮你就真能取代珠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比他长得好看还是媚术比他好?”

“你——”那人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还要说话又被锦画堵回去。

“长得歪瓜裂枣的丑东西,不过是珠碧倒得突然,王爷和爹爹找不到人代替他才不得不暂时捧你起来,你就以为自己能和珠碧比了?哪里来的自信,赶紧扎进尿桶里醒醒你的狗脑子!”

“你……我要告诉爹爹!告诉王爷!锦画,你等着瞧!你个烂货,和珠碧一样,你蹦跶不了几天了!”他鬓边的芙蓉花都因锦画的窝心一踹给踹掉了,他恨恨地捡起来重新插回耳边,像只疯狗一样歇斯底里地咒骂,没有原主人半分的风情万种。

锦画冷笑一声,道:“你看看你这疯狗一样乱咬的样子,当红牌,取代珠碧,你配么?我还能蹦跶几天你说了可不算,还不赶紧夹紧屁股去捱。糙,保护你那摇摇欲坠的位置!”

那人岂能甘心就这样被羞辱一顿?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扑上去就要与锦画扭打在一起,小九强忍剧痛,哭着上来扯:“不要闹了,不要闹了——云霜相公!客人该等急了,咱们不能弄乱衣裳和妆容,快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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