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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策(25)

作者:飞白侵霄 阅读记录


明玄心烦意乱,意识一直处在浑浑噩噩之中。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背后正在发寒,一阵又一阵冷意袭上脑际,夹杂着大量混乱的思绪。

他想站起身来,却猝不及防的身体不稳,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慕千山吃了一惊,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将他拉到自己怀中。

血腥的味道逼近,明玄却感受不到了。

他察觉到一片冰凉的皮肤贴在自己额上,慕千山的声音似远似近:“……你发烧了。”

明玄无知无觉地发着抖。就在那似远而近的晕眩中,他察觉到自己被人放平;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混合着人声喧杂,将他的记忆迅速带回几年之前——

到处都是火,京城的街道在烧,就连大雨都没有浇熄。比现在年少几岁的慕千山将他拉上了马,两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纵马疾驰,顶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冲出了城墙大门。跑到京郊一处隐蔽的地方,慕千山一头栽了下去。

明玄扶起他,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嘴唇干裂,面颊火烫。

“殿下……”他低沉地说,“我要是死了……”

“我死了你再死,”明玄的声音也在发抖。

他将慕千山扶到背上,顶着瓢泼大雨,向城郊荒废的寺庙而去。

“慕千山……”

记忆像涨潮一般回到了他的脑海里,然而记忆不能给他踏实,反而带给了他深切的惶惑,好像没有锚点,从他掉下悬崖的那一刻之后戛然而止。

明玄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觉额头滚烫一片。

他支起身体,才发现自己手脚发软,熟悉的房间恍然变得陌生。他想起了慕千山受伤一事,立刻从床上坐起身,下了床。

“吱呀”一声,明玄打开了房门,府上很空旷,夜正深。他背后全是冷汗,被冰凉的寒风激得打了个战,院中只有一个洒扫的奴仆。

“……”

枯叶在寒风中旋舞,成了一个单调的漩涡,只有他房檐下挂着灯笼,透出微弱的光晕。满目皆是漆黑,空中无星无月,唯有雪地上反射出微弱的光。

明玄的瞳孔略微扩张,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像潮水一般迅速传遍全身。

见他的状况明显不对,那下人上前道:“公子……”

“慕千山人呢?”方才梦境中的印象还残留在脑海中,明玄喃喃问。

下人并不知道慕千山的去向,愣了下,低声劝阻:“公子……您要不先回屋去?”

明玄木雕泥塑似的呆愣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良久之后才动了动,梦游般走下台阶。

甚至忘了回去穿上外袍。

头顶笼下的微光之中,那人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寂寥。

下人知道他对于自家主上而言有多重要,眼见劝不住,明玄身上又是一件根本拦不住寒风的单薄衣衫,拨腿往屋里去;然而等他取了外袍出来,原本站在屋檐下的人却已经无影无踪。

“公子?”

“公子?——”

明玄仿佛没听到不远处的一声声呼唤似的,心口剧跳,不信邪般,慢慢走过空无一人的长廊。

“吱呀。”

长廊尽头,最后一扇门沿着地面陈旧的轨迹滑开,里面依然空无一人。

寒风扑面而来,此时已经不是冷了,而是麻木,迟来的寒颤潮水一般漫过全身。

府上所有地方都没有人影,空落落的。

心脏像是被冰凉的恐惧攫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分外艰难。

他喉头滚动,背对着门垂下头。他没有察觉到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提着灯笼。

脚步声走到了他的身后,停住了。一件大氅披上肩头,包裹严实。

是慕千山。

明玄一动不动,侧颊苍白,双唇抿得紧紧,泛出一种绝不正常的嫣红。慕千山以为他是被冻坏了,将手臂按在他的肩头,隔着衣服搂紧,觉察到他的身体细密发抖。

“你……”

“你怎么不在?”明玄打断他。

慕千山声音低低地解释道:“你发高烧了……”

府上本来就没几个下人,影卫都追查刺客去了,半夜自然空荡。

明玄半夜发烧,来势汹汹,慕千山是个向来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的主,几十里的路他等不及让人慢慢地走,自己运着轻功就过去了,把被外头动静吵醒的谭若水吓了一跳;却没想到明玄就在这段时间醒了。

一晚上的折腾牵扯到了伤口,隐隐作痛,慕千山却没什么感觉。明玄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他心里不是没有火气,但目光一触到明玄被冻得青白的脸色,就只剩下心疼了。

“发烧还在外面乱晃。”慕千山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你就折腾我吧。”

明玄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眼神似乎有点陌生,眼眶都发红了。

他忽然驴唇不对马嘴地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慕千山猛然意识到这话的意思。

剩下的话像是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口了。明玄上前一步,深吸口气,揽过慕千山的脖子,冰凉气息扑面贴近。

慕千山僵住了。

明玄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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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少时

丰乐六年,广平王府。

广平王和广平王妃双双战死在沙场,这个消息一传到京城,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在叹惋的同时,也纷纷感慨,广平王嘉州慕氏一系,看来这是要断了。

当今的广平王世子如今才八岁,还远不是能撑起门楣的时候。谁都知道,圣上对广平王一脉猜忌已久,名门望族,皆出名将,近百年来,大晋的兵权可以说,都掌握在嘉州慕氏的手里。身为帝王,有多少人能免去对这一系的猜忌之心?

丰乐帝便下旨,让广平王慕沉的庶弟慕昭承袭爵位,但不掌兵权,慕千山仍是广平王府世子,由慕昭照看着。

这个方法看上去十分合理,北疆的诸位将领视广平王的继承人很重,照看在慕家自然也有个依照。广平王世子年纪如此幼小,还远远不到独当一面的时候。至于让慕昭继承广平王爵位,大家争论了一番,还是妥协了。虽然皇上对慕家难免有猜忌,但广平王的爵位也不是慕千山这么一个幼小的孩子能担起来的。

他毕竟年纪小。

慕昭和慕沉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性格也天差地别。慕沉身为嫡长子,从小便展露出出众的习武天赋,受到家里所有长辈的喜爱。而慕昭因为出身的原因,慕府上的人对他难免有所忽视,他也逐步沉沦自我,养成了一副纨绔的性子,却没料想到以此为进身之阶,竟得了丰乐帝手下信臣的青眼,还借此入了皇上法眼,坐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于是,这件事在党派暗中的推波助澜中,被这样轻而易举地敲定了。

京中众人眼睛也不眨地关注着这一新闻,三日之后,宫里出来了一辆马车,到了人烟破落的广平王府跟前。

刘管家不敢不放他们进去,两个小太监进了府,找到了那位八岁的广平王世子,慕千山。

慕千山的眉眼遗传了他的母妃,谢将军谢漼。谢漼出身将门,生得英气十足,眉眼明艳,出嫁的年纪,京城有无数人踏破门槛想要求娶。然而她一个都没有看上,转身上了战场杀敌。时人对此事议论纷纷,但她却是因为这个才找到真心喜欢的人,五年之后,嫁给了广平王慕沉,喜讯传遍了整个京城。

但是好景不长。在生下慕千山之后不久,她便重返战场,从此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她未必不知道死在战场或许是一位将军的宿命,但是她没有回头。

只是她和慕沉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得那么仓促,甚至没有给慕千山做些安排。

慕千山背着夕阳坐着,大半边脸都沉入阴影之中。他坐在墙头上,抱着一柄木头削成的短剑,一动不动,背影却莫名有些孤独寂寥。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翻上的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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