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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2)
作者:怀双 阅读记录
“发生了什么?”我有些关切地问道。
听了我的问话,文龙黝黑的脸轻轻抽动了一下,嘴角跟着抽起来。我不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在笑,只是感觉现在的表情在阳光下显得很生动,他的眼光在农田里漫无目的地游走。而当他的眼光与我的眼光相撞的时候,又像是触碰到了极烫的物件一样,迅速地弹开了。
在那个充满阳光的午后,我这个叫文龙的坐在土丘边、树荫下,听着那个也叫文龙的坐在土丘边、树荫下,怀里抱着那只叫巧雅的小狗讲述起他自己的故事。
“下田,做泥腿有啥好,你要考功名,去冀州城吃官饭,走仕途。冀州城里的生活多好。”爹一边把我从田里推出去,一边似有惆怅地望着冀州城方向对我说道。
那年我六岁,爹给我报了学堂。但是,我并不想去,只一心跟着他下田。可是,爹并不想让我下田,只想让我回学堂去。
爹在结婚前和我刚出生后的那些年,一直在冀州城的一个米行做账房。小的时候听爹说那是一家很大的米行,光账房就有五个,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不过,后来赶上几年荒年,米行的生意较以前少了许多,便用不了那么多账房了,爹便离开了冀州城,回到了乡下。
“这田好好的,怎么就闹上饥荒了呢!”回到乡下之后,爹常常面对着长势还好的田地不解地说道。
后来,我长大了,我才知道爹真的很强烈向往冀州城,向往冀州城里人的生活。再后来,米行的生意又好些了,爹又被米行老板召回去做过几段工,不过,都是短工,并不像以前那样一年年生活在冀州城里。
“把孩子支那么远干啥,泥腿有啥不好,守家待地,旱涝保收,总会有口饭吃,总不会像你那几年,年成好了,有工做,年成不好,还不是回家种田。”娘对爹的想法不以为然,便总是怼爹。
爹在冀州城的那几年,总想着把娘接去冀州城,但是娘总觉得城里不长远,便一直也没去。后来爹真的就回来了,娘便常常数落爹。爹却说娘的话是妇人之道。
我确实有些天资,而且似乎可能也有些过人。虽然最开始我不爱读书,那时,常常背着爹和老师偷着跑出去玩。但是,在童子试中竟都能名列前茅,甚至在院试中已经名列前三甲了。从那以后,在爹的眼里,在乡亲的眼里,我的未来便是功名不愁,定会飞黄腾达了。实际当我知道自己考了前三名之后,也是这么认为的,便收起了许多玩心,读书更用功了。
二十年前的初秋,也是在这条路上,也是在这个位置,爹和娘目送着我离开了村子,目送着我去冀州城参加一年一度的秋闱。
那次奔赴冀州城参加秋闱,我是志得满满的,心里想着中举肯定不在话下,甚至有时候会憧憬一下第二年的会试。
当乡试三场考下来,我还是起初的感觉,觉得中举一定没有问题了,便约了几个同期的应试者在冀州闲吃游逛起来,想着等着发榜了,一并回家给爹娘报喜。
可是,令我大为不解的是,当看到榜文的时候,上面竟然没有我的名字。当时,我还有些天真地追着发榜的官员问是不是贴错了榜文,或是不是有落下的。那几个官员被我追问急了,喝斥着我说那可是官家的榜文怎么会贴错,让我不要缠着他们,否则就拿我进大牢去。
我被官员一吓唬没有了胆量,急忙退了回来。又跑到榜文前面,一字一名地看过一遍,只希望上一遍是看落下了自己。可是,榜文上真的没有我,看过百遍千遍又能怎样。
那些中举的应试者喊着我一起聚会庆祝。可是,我哪有脸与他们聚会,当天趁暮色便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家里。
爹一听到我落榜了,马上表现出了失望。不过,他并没有责备我。只是那晚多喝了许多酒,我在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不甘。娘心疼我,怕我有压力,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还安慰我不中就不中,种田也没有什么不好,过两年再娶过一房老婆就圆满了。
但是,那时,看着喝着酒瞪着不甘眼神的爹,我也很是不甘。乡试三年一次,我暗暗发誓三年之后,一定要中举,甚至要拼个头名解元回来。于是,接下来的三年,我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吃饭睡觉,其它什么也不管了,一头扎进书海之中。
三年很快,十七年前的那个初秋,我又在爹娘目送的眼光中踏上了去往冀州城的路。虽然第一次已经失败了,但是,第二次我还是志得满满的,经过三年地努力,我更加肯定地认为自己中举是不在话下的。
可是,现实是打脸的。
当榜文发出来的时候,上面仍旧没有我的名字。
三年前,榜文上没有我,我一直认为主要问题还是出在了自己的身上,定是自己学艺不精,只要自己努力学习,只要再来一次就可以了。可是这一次,榜文还没有我。我就彻底陷入了一种崩溃与怀疑之中。我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可是,那已经是事实,我没有中举。
在世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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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转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一个叫花子的故事有啥不能说的,只怕没人爱听。既然好人想听,那我就说说。”】
那次落榜,我没有着急回家。不是不想回家,是不敢回家。一是我心里的结解不开,解不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二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我爹说,他对我寄予了那么大的希望,我会想起他三年前那个酒后不甘的眼神。
于是,我没有回家,每天一个人在冀州的酒馆里喝闷酒,每天用醉朦朦且颓废的眼神看着那些中举的应试学子们聚会庆祝。
一日,我看着那群中举的学子在聚会喝酒,其中有两个曾经与我交好的,我曾多次使银请他们喝酒吃菜,可现在只因他们中了,我落榜了,却也不搭理我了,我去找过他们,意欲饮酒排忧,他们竟不约而同都借故推辞了我。我便心生怨气,实在看不得他们了。便付了酒钱,抓着酒壶和几个酱鸭爪离开了酒馆,来到了酒馆的拐角处,找了一个台阶坐下来,继续喝着闷酒。
我正有些无聊地喝着酒,突然感觉有什么在捅我的腿,吓了我一跳,急忙低头看去。
一个邋遢得看不出人模样的乞丐正用手指轻轻地捅着我的小腿,努力地仰着头,用他那双还有些光亮的眼睛,乞怜地看着我。
一看到我低下头来了,乞丐微微张开嘴,嘴唇颤抖着,眼光移向了我手里的那几个酱鸭爪。
看着乞丐的样子,我心里一酸,一股同情感涌上心头。
“给,都给你,拿去吃吧。”说完我把手里的酱鸭爪全都递给了乞丐。
乞丐先是犹豫了一下。他也许没有想到我会把所有的酱鸭爪都给他。但,他只是犹豫了片刻,看到我真的把所有酱鸭爪都递给他的时候,急忙在破烂的衣衫上擦了几下手,乐呵地把酱鸭爪接了过去,然后,抓起一个啃了起来。
我扭头看着乞丐,居然笑了。
“喝酒不?”当乞丐啃到第三只酱鸭爪的时候,我突然问道。
听了我的话,乞丐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酒壶。
“给。”我冲着乞丐笑了笑,然后,把酒壶递了过去。
这回乞丐没有犹豫,直接把酒壶接了过去,对着酒壶嘴就抿了一口酒。那口酒刚下肚,乞丐马上微闭上了眼睛,脸上浮现起一副享受的样子,感觉那一口喝的不是酒,而是玉液琼浆。
“谢谢,你是个好人。”享受之后,乞丐长出一口气,然后,向我做了个作揖的手式。
听了他的话,我笑了笑,说道:“你坐起来喝吧,这壶酒都给你了。”
听了我的话,乞丐马上有些悲伤了,接着说道:“坐不起来啦,腰腿都是坏的,已经九年了。”
“什么!”我马上惊讶地看向乞丐的下半身,看上去腰身确实很僵,而腿脚又很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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