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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会儿,往日不到辰时绝对醒不过来的茂儿也猛地从榻上坐起。
来不及舀水擦洗,他趿着鞋匆匆赶到堂前,撞见爹娘和两个妹妹围坐桌边,脖子伸得老长,仿佛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他看向厨房,不经意瞥见门棱上那行“男子与驴不得入内”已经被谁心照不宣地拿纸糊住了。
“陆公子?”茂儿似乎还没清醒,迷迷瞪瞪道,“这香味,莫不是仙法吧!”
家里竟没有一个人笑话他,群玉甚至点了点头,双眸如星,深以为然。
除了胡麻椿叶饼,陆恒还为许家人准备了茶汤,因是南方的饮食习惯,厨房里找不到他以前常用的食材,退而求其次便取绿豆剥壳煮熟,和山药磨成细粉,滚水煮浓,再依照不同口味加橘皮调酸或加林檎片调甜,分给大家配饼吃。
饼对群玉来说意义非常特别。
她有记忆以来吃的第一口是饼,吃的最多的也是饼,小时候玩过家家,她给自己孩子起名就叫许大饼。
前些年群玉也去镇上铺子买饼吃,味道一般,因此她总觉得不会有人比娘做饼更好吃,直到今日。
她觉得自己吃的不是饼,如此酥脆、松软、馨香、可口,简直是仙品!吃一口她就飘了,更何况她已经连吃了好几张,整个人仿佛在云上乱飞!
待陆恒做完自己的干粮,净手出来,朝晖已将堂前照得明亮,桌上陶盘陶碗干干净净,一点渣滓都不剩,许家众人皆沉醉于美味中,不能自拔。
直到听见“嘎嘣”一声脆响,李慧娘猛然回神,看到群玉正抱着盛饼的盘子啃,且已经啃碎了一块,她大惊失色——普通人吃不了盘子,但她女儿是妖怪,也许真能吃进去!
李慧娘急忙挡住陆恒视线,一巴掌拍向群玉后脑勺,逼她把嘴里衔的碎片吐出来:
“公子莫惊,群玉这孩子打小就这样,吃到特别好吃的东西就控制不住自己,嘴里非得咬点什么……死丫头,把剩下的盘子给我!”
群玉依依不舍交出盘子,舔了舔嘴角,又被芝儿拉到后面漱口。
“我真的,只是轻轻咬了一下。”群玉低低对芝儿说,“没想吃盘子。”
芝儿给她递了条布巾,忍笑:“没想吃你咬它干嘛?”
“我……牙痒。”群玉边擦脸,舌尖扫过牙关,双颊似桃,“真的痒,陆公子做的东西太好吃了,我一看吃完了,就浑身难受。”
芝儿听罢,掩唇笑得发颤。
两人在堂后说悄悄话,忽然听到堂前传来几个模糊字眼,群玉布巾都忘了撂,忙不迭跑出去。
陆恒要走了,正朝许多福和李慧娘拜别。
“陆公子去镇上吗?我送陆公子!”
群玉站在窗边,晨光照耀下,少女眸如点墨,明艳映人。
她还没来得及再摸一摸那柄剑感知真身,也没来得及再要一块糖糕吃,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李慧娘扫了群玉一眼,微微皱眉,让她就在这里和陆恒告别。
群玉不依,往前踏了一步,又收到一记严厉目光。
陆恒拾起桌上长剑,眸光如清雪,眼睫微微低垂,温声对群玉说:
“群玉姑娘,后会有期。”
屋里还漂浮着浓郁的饼香,群玉咬住了唇,不敢忤逆爹娘,眼睁睁看着陆恒离开。
天空云开雨霁,清气涤荡,群玉回到房间,望了眼窗外碧蓝天色,心情却不住地往下沉。
陆恒走后,李慧娘见群玉满脸依依不舍,便拉她到房里说了几句话。
她以为群玉知慕少艾,对神仙似的陆公子动了心。
于是告诫群玉,她和陆恒不是一类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要对人家产生非分之想。然后语气放软,劝群玉别贪玩,老老实实待在山上,爹娘会照顾她,一辈子不嫁人也无妨。
群玉可以对天发誓,她虽很想和陆恒交往,却绝无非分之想,然而母亲直说她和陆恒不是一类人,委实伤了她的心。
她以前从未这么想和谁交朋友,因此也从未体会过这种心情。
因为她是妖怪,所以活该低人一等,活该躲躲藏藏一辈子?
在房里闷坐一天,素来心大的群玉没能自我纾解,厌恨妖怪身份的心情反而愈发强烈。
翌日,她天不亮就起床,抱了一堆东西离开房间,循着晨曦吐露的方向上山。
决定了,她要修行!
根据陆恒写的修行入门要诀,需得先寻一灵气充沛、不受杂扰的地点,方能静心运气,吐纳顺畅。
拂晓时分,山间清幽,群玉找到一片较为开阔的草地,地上有块平坦干净的岩石,瞧着很适合打坐。
此地山风习习,扑面神清气爽,群玉觉得,令她舒服的地方,灵气一定充沛,这便盘腿趺坐于石上,平心静气,默念陆恒写的运气心法。
天地有灵,万物蕴气。
我心如镜,吐纳有序。
静中见动,动中见静……
坐了没多久,群玉便感觉石头太硬,硌得屁股疼。她强忍不适,依照口诀气沉丹田,运转周天……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旭日东升,朝晖洒落,石头照得发烫,群玉也汗流浃背,头晕目眩,终于支撑不住,垂下发麻的腿,整个人滑躺到地上。
为什么不行!
她悲愤望天。
体内没有一丝灵力凝练的感觉,默念口诀时,她只觉得气劲在血脉中乱窜,如无头苍蝇,根本归束不了,谈何沉而凝之,运转周游?
群玉原以为自己是有天分的。那日在谷家,她分明催动了那道符,不管它吉不吉利邪不邪异,总之,她必是注入了灵力进去,才能有后面那些唬人的场面。
晨光愈发刺眼,群玉失望透顶,瘫了没一会儿便爬起来,拍拍身上枯草,准备回家。
走进林间阴凉处,只见不远处有几棵焦黑歪倒的树,像是被昨夜的雷暴击中了。
来都来了,群玉打算捡些不太焦的雷击木碎片,回家当柴烧。
至近处,她随意踢开脚边一根黢黑木块,忽然发觉脚尖触感不太对。
定睛一看,哪是“木块”,竟是只被雷劈中的大鸟!
不知把外面焦糊的皮扒了,里面的肉还能不能吃。
群玉弯腰捡起鸟,正欲检查,谁知那看起来死透的鸟儿突然扑棱了下,群玉吓一大跳,倏尔转惊为喜,反手狠掐住它脖颈,只待回家用它炖一锅新鲜鸟汤。
“啊呃……放开吾。”
手中焦黑的大鸟突然吐出人话,群玉登时魂飞魄散,险些撒手让它飞去。
竟然不撒手?这都不怕吗?
大鸟惊诧不已,怎知在群玉心中,一口鸟汤比什么都重要。
它嘶声喝骂道:“大胆妖怪,吾乃灵鸟青雁,你若再不撒手,后果自负!”
群玉一愣,面色转瞬煞白:“你、你怎知……”
“吾既是灵鸟,有何不知?”
名唤“青雁”的鸟儿转过僵硬的头颅,晴蓝色眼眸逼视群玉,眸中流光闪烁,宛若人烟,看得群玉心惊肉跳,却依然未松手。
它若真有本事,怎会被我这个法力低微的小妖掐得动弹不得?
群玉心定了些,手上力道反而加重,镇定问:“你是哪来的灵鸟?在丰安山做什么?怎么证明你是灵鸟,不是来害人的妖怪?”
青雁被她问懵了。
一只妖怪,竟掐着吾的脖子,问吾是不是来害人的妖怪?
它以为群玉在民间生长多年,多少对神灵之物抱有敬畏之心,怎料她如此悍勇无惧,明知它非凡鸟,抵在它喉间的手指却分毫不退。
更要紧的是,不知为何,被她这般扼住咽喉,它肉身之下的灵体仿佛也被栓锢,一身法力竟无法施展。
好厉害的妖法。
青雁不禁想起九年多前,它初到丰安山不久,便亲眼目睹时年六七岁的群玉徒手抓住一只山雀,张嘴咬断其脖颈,生啖其血肉,吓得同行孩童哇哇大哭的野蛮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