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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前拒绝姮娥,只说自己无心情爱,无意婚配,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带兵打仗。
谁知,这番真心实意的说辞并不能劝退姮娥,对于其他追求者似乎也不太管用,就好像带兵打仗和情情爱爱其实并不冲突,你不能用另一条河里的堤坝来堵死这一条河。
无奈之下,连玦只好说些更决绝,直击痛点的话。
曾经有个年纪只有几万岁的西神宫小神官,从刚成年开始就对连玦情有独钟,连玦被他追求了几万年,实在受不了了,只好对他说:
“我不喜欢年纪轻的男子,不仅如此,只有比我更强的人,才能入得了我的眼。”
自魔神峮狱被封印之后,普天之下,还有谁比连玦更强?
此言一出,那名小神官整个人都呆住,从此以后再也不来打扰连玦了。
今日亦如是,连玦狠心对姮娥说:“我亦是女子,没有磨镜之癖,对同性实在提不起兴趣……”
这话果然将姮娥的心戳得稀巴烂,没想到连玦这样的人竟然会喜欢男的,她礼物都来不及收回就哭着跑了。
就在这时,一朵硕大的烟火忽然在连玦头顶炸开。
施法放烟火的人用力过猛,落下的星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有少许星子落到了连玦身上。
周围瞻仰神尊的仙女们终于找到契机,一拥而上,对着连玦不断嘘寒问暖,问她衣服还好吗?有没有被烫到?痛骂放烟火的人不长眼睛云云。
连玦哪里怕火烧,根本一点事也没有。遣散众人后,她一低头,发现匣中的流光珠不见了。
想来是刚才众人推搡挤攘,珠子不慎从匣中滑落了。
她四下扫望一圈,没寻到珠子踪迹。
难不成掉到下界了?
今日万里无云,天界艳阳高照,人间却还是黎明时分,连玦遥遥投下视线,于薄光熹微中,看见一个有些面熟的少年。
他正捧着流光珠,眼睛生得极漂亮,温润,纯粹,震惊又惶恐,像山巅潺潺雪水,又像林霭中忽然蹦出的鹿。
他似乎能看到她。
连玦淡淡俯视着渺小如尘埃的少年。
陆瑜章身体激烈地战栗起来,双手紧紧握着流光珠,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因为五感开得太过导致体力不支,他眼前蓦地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随他一同来山庄的帮工发现他倒在山坡上,连忙把他叫醒。
陆瑜章甫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望天。
仙界,瑶台,仙子……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起来,流光珠还在手中,却不再向他输送灵力。
他将珠子擦得洁白透亮,塞到行囊最深处。这一日照常勤勤恳恳工作,雇主对他做的糖饼很满意,日暮时分拿了酬劳回家去,刚进家门,来不及和父母说几句话,他便匆匆忙忙回到后院,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拿了个干净的木匣放置仙珠,他在桌边呆坐一会儿,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白衣仙子高不可攀的面容。
他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信神,可是现在,仅在那惊鸿一瞥之后,他忽然就有了顶礼膜拜的、愿意将自己全身心奉献出去的至高信仰。
陆瑜章觉得,自己怕是有点疯魔了。
他爬到凳子上,从柜子最高处取下装白羽的匣子。
不记得是谁和他说过,好像是上辈子遗留的记忆,又好像是某场梦境中的风过轻语,让陆瑜章依稀记得,这根白羽可以用来祈运,把它放在火上烧,就能获得好运。
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做此尝试。一是因为他不信什么转运,二是因为这根白羽实在太珍贵,他哪里舍得烧掉它。
而今日的他陷在前所未有的疯狂中,控制不住地取出了那根白羽,轻轻架在燃烧的灯盏上面。
火舌轻舔洁白的羽毛,陆瑜章双掌合十,前言不搭后语地祈求起来。
他祈求神灵再次显灵……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
不带任何狎昵之情,只有纯粹的崇拜,希望能再见她一面,成全了他的向往。
好像只要再见她一面,他的灵魂就能得到圆满,再看一眼她的眼睛,他此生便无憾。
陆瑜章自然不知道,这根羽毛已跟随他几百世,不论经历多少颠沛流离、凄风苦雨,即便临死之前,他都不舍得用火去烧它。
羽毛中的祈运神力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几百世的运气,悉心留存至今,终于付之炬上。
九霄寒凤的羽毛岂是那么容易烧坏的,陆瑜章用火灼了它许久,荧荧淡淡的烟雾漂浮,白羽却始终完好如新。
陆瑜章的生活也没有发生一丝变化,日复一日平平淡淡,没遇到任何称得上好运的事。
他在闲时偷偷学了画画,怕忘了脑海中神仙的样子,勉强用生疏的画艺把她画了下来。
又过了好几日,距离上巳节的惊鸿一瞥,已半月有余。
白羽仍在火上烤着,仍旧没有一丝变化。
陆母见儿子最近一段时间总是呆呆的,无论干什么都容易出神,还以为他思春了,问他是不是想娶妻了?看上了哪家姑娘?
陆瑜章像听见了什么狂悖之语,猛地从饭桌边站起来,说自己才几岁,离娶妻之日还远,根本没那个心思。
饭后,他回到后院,望了眼西山悬日,余霞漫天,轻轻合起门扉遮掩了残光,于昏暗中独自坐在燃烧的灯盏旁边。
白羽被火舌轻轻燎烤着,已经十七日了。
陆瑜章一腔热血虽未散尽,却有些冷静下来,望着珍爱的白羽,心下萌生退意——
要不算了吧。
也许祈运之事,根本就不存在。
他痴痴地望着摇曳的烛火,就在这时,忽然间,真金般不怕火炼的白羽卷起了边,火苗窜上每一丝羽绒,又迅速攀至羽轴,眨眼之间,雪白修长的羽毛被火焰吞没,飞速燃烧成灰,就这么消散在了空中。
陆瑜章根本来不及挽救,脸色一刹煞白,悔意如潮水涌上胸腔,恨不得跳进火里和羽毛一起烧没了。
完了……完了……
不是烧不坏吗?怎么会一下子就没了?
真的完了……
他僵站在桌边,眼眶睁得发痛,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叩叩两下,清脆而有力。
陆瑜章站着没动,等着爹娘或是妹妹开口说话。
下一瞬,被他从内锁上的门竟然直接打开了。
一阵凛冽寒风吹进屋内,烟紫色的余霞铺尽天边,勾勒出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
素白劲衫,未着外袍,乌发高束,发尾随风轻扬,腰间挂着一把镂着凤纹的寒光宝剑,凌厉清绝的凤目隔着一丈有余的距离,淡淡睨着桌边的陆瑜章。
屋外暮色沉沉,她的面容却冷亮清晰,超然物外,宛如画中仙。
连玦本想派人来取流光珠,可是今日不知怎的,或许是闲得发慌,或许是思及流光珠珍贵,又是姮娥的赠物,不好假手于人,一番纠结,莫名其妙就亲自下来了。
陆瑜章立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一般,唇发颤道:“瑶、瑶台仙子?”
瑶台仙子?
行。
连玦点点头,两步踏进屋内,目不斜视,盯着陆瑜章道:
“我来取流光珠。”
她走近时,有清寒而又澄澈的气息吹来,直到这时,陆瑜章才敢轻轻喘一口气,心脏在胸口敲得震天响,他不由生出狂喜之意,整个人都要随风飘起来了,这般心绪却丝毫不敢流露出来,他用尽全力绷紧了脸,不让表情显得太夸张,可身体的战栗实在不能完全止住。
他真想立刻跪下,五体投地匍匐在她脚下,却不知怎的,心里似有一道微弱声音告诉他,仙上不喜他跪,他只得强忍着不让膝盖弯下去,目光也不敢再在她脸上流连,小心翼翼地低下来,紧盯着她腰间的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