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小孟是一个人，不能用这种潦草的称呼。岳初晓余光瞥见纪家的两个孩子，想了想，不确定道：“星？”

或者辰，抑或是其他有关天象的字，寓意不能太差，能让人听出来他们是同辈人就好。

只是话还没说完，岳初晓见老板娘眼睛一亮，飞快地抓来边上的纸笔写下一个笔画繁多的字，眉宇间颇有莫名惺惺相惜之意。

等等，与谁惺惺相惜？

“斤音同金，三斤不就是鑫嘛，仙长说的真好。”老板娘一气呵成，骄傲地将纸放到小孟面前，让他看看自己的新名字，“财源广进，兴旺多金，喜欢这个字吗？”

小孟一脸严肃地审视了这个看起来密密麻麻的字，由衷觉得既然笔画那么多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字，满意地点了点头：“喜欢。”

一旁的岳初晓欲言又止，看着老板娘高兴的神情与小孟明亮的双眼，再细细琢磨了一下“星”与“鑫”之间发音的细微差别，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该多找人说说话。

照理说还到不了说话含混的地步啊……

不过既然那孩子喜欢，取什么名字倒也无所谓。

不多时，几个孩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无曲派的修士依旧没有到来，简简单单回复了会迟些到来，或许是被什么重要的事绊住了手脚。

岳初晓没有等待他们的理由，替老板娘附加了一层对三个贩仙骨者的禁锢，便直接离开。

孟鑫道别了那几个与自己一同颠沛的孩子与老板娘，学着纪晗和纪胧的动作揪住岳初晓的衣摆末尾，但没有收住力，反而险些把自己绊了一跤。

“……放过风筝吗？”三个孩子还是难带，天亮了，小镇街巷往来的人变多，岳初晓掐诀遮住他们的身形，指尖捻出一截灵线。

纪晗和纪胧点了点头，孟鑫摇摇头，又小声补充道：“看别人放过的。”

灵线拉长交缠，织就一只纸鸢，黑背剪尾白腹。随后，那双眼睛在孩子们惊异的目光中眨了眨，羽毛丰满起来，长翼一展，吐露一串清脆的鸣叫。

“燕子？好大。”纪胧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被一双手抱起放到了燕子的背上，不由自主抓紧了一簇黑羽。

其他两个孩子一样被燕子背好，岳初晓为自己的造物指引了方向：“会怕高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岳初晓笑了笑：“那就飞吧。”

燕子得令，振翅飞向长天，身下的建筑眨眼间缩小成山与水间的小粒，很快被远远甩到了燕尾后面。

高空凛冽的风被灵力拦住，云扑在脸上的触感飘渺而略微冰凉。也有鸟类会追逐着他们飞行，到醒悟这巨大的“同类”不会理会自己时伴随着长鸣又回到了近处石崖与林间的巢穴。

崎岖的峰峦间有挂着虹光的飞瀑，水雾蒸腾，细瘦的奇山边缘映着霞光，晕辉绮丽，缓和的丘陵与原野斑驳着不同的绿意，看不清其间奔跑的生灵的模样。

燕子飞得很稳，转瞬千里。

等到几个孩子从这场短暂的飞行中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站在了一片连绵群山之中。

搭乘他们的纸鸢送他们落地之后化作了点点灵光消失不见，纪晗仰头看着云海之上的巍然，尚未从这场幻梦般的旅程中回过神来：“这是哪里？”

“纳霄山系分支的一个边陲。”岳初晓指着青山深处的某个位置，“我带你们走走，先认一认路。”

“好远。”孟鑫朝那个方向迈了两步，惊叹道，“我们要走很久吧？”

“这里的风会帮你们。”岳初晓笑吟吟，“不会太累的。”

三途川真正所在的那片灵脉被阵法所封印，被允许出入的生灵除了岳初晓和岳珥，只有杨延和柳家两姐妹，直到现在才又多了三个。其他飞禽走兽在这般灵气充沛之处生长，比一般的同类要聪慧许多，久而久之虽聚居外山，倒是和山主并不陌生。

外来的三个孩子莫名感受到很多视线，张望着寻找来源却只看见了松鼠、狸猫这般看似无害的小动物，因为他们毛茸茸的外表也生不出什么恐惧的心思，反而好奇地和它们打招呼。

这些生灵对陌生人的警惕是正常的，对山主的信任也是正常的，但岳初晓还是蹙起眉，在山间的风中感知到了一缕极尽掩藏但依然无法遮住的灵力痕迹。

这里是纳霄边缘，不是主脉，仙门的禁令不包括这里，但修士往往不会来到这种探索成本与取得结果完全不成比例的地方。

是谁误入了这里吗？

随风而来的除了近无的灵力痕迹还有一丝血气，岳初晓辨认了一下方位，决定先去处理一下这件事。

有两股气息，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受了重伤，也不知道是怎么强撑着到纳霄的深山里来的，另一个……

“岳先生，她是谁啊？”纪晗骤然看见伤口与血痕，刚刚下意识害怕地往岳初晓背后缩了缩，撞到孟鑫和妹妹又想起自己年纪最大，默默又站回原位。

岳初晓让三个孩子等在身后，自己往前几步，驻足林间，看着远处女子怀中的婴孩。

他不认识那张憔悴的脸，但岳初晓记得她的天资，是引虹的那个天赋与纪颖相差不大的孩子，好像叫……朝露。

朝露身上带伤，呼吸间都带着血沫，感官失灵，已察觉不到痛苦，无力地伏在地上睁大双眼，看见了模糊的人影。

她现在应该在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那这个人是谁？也是要杀她的吗？朝露勉强聚焦目光，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可惜，内府破损，周身经脉寸断，血液几乎流干。岳初晓凝一点灵力注入朝露额心，试图唤醒她的生机。

尝试无果，这具身体濒死，灵魂已经要进入三途了，朝露之所以还留有一口气碰见岳初晓，是因为深厚的修为延迟了她的死亡。灵力不能救回性命，但她却因此清醒了些许，眸光在见到岳初晓时愣了愣，出口的语气虽然虚弱变调，但依然有年少温柔的风采：“我……好像见过你。”

两百年前的确见过，一面之缘罢了。岳初晓没有作答，反问她：“你为什么在这里？”

“记不得了。”要回答问题，朝露言语吃力，思维也迟缓下来，“我好像看到了不能看到的东西，所以他们要杀我，但是……”

识海一片混乱，发觉、追踪、逃离、被杀，一切前因后果在将死的思维中颠倒混乱，但执念还在——

她不能死，她要撑住，有消息得昭告天下，有叫姜朗的孩子还需要保护。

这是“朝露”的责任，但是想不起来这责任来源于何处了，要回去问问吗？

可是不能回去，她不能，她的孩子也不能。

对了！是回哪里？不对！要去哪里？要怎么办？

“帮帮他……”最后的思考无疾而终，朝露垂下眼，失焦的眼瞳凝视着孩子的方向，梦呓一般祈求着，“让他去一个仙门找不到的地方。”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情况了。感知到生机完全断绝，岳初晓停止输送灵力，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她怀中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在他的脖颈间挂了一块小小的吊坠，玉石质地，上面镌刻有“姜朗”二字，笔迹端正，应该是这个孩子的名字。

一个仙门找不到的地方吗？

岳初晓俯身看她，从熟悉的天分中窥见了纪颖的身影：“你很像我一个弟子，我每次看到你都会想起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不知道我给她的路会去往哪里。”

“看在她的份上……”岳初晓从朝露尚且温热的手中抱出那个孩子，并阖上了她的双眼。

孩子身体很虚弱，大概是跟随母亲流离许久，连小声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心脏还在跳动，可以养活。

岳初晓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也不知道这对母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落到这种地步，躲藏在纳霄边缘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但是他尊重朝露的意愿，他答应她最后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