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初晓也不在意这些柔弱的疏离，只是等待着弟子划分土地，替雪霁规划至百年后如何安身立命。

反正一切结束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新村落的诞生雪霁村人用了许久，但在岳初晓眼中却几乎是一晃神。从这个小小的村落中，他看见了世间变更的未来。

有序，生机，祥和从纪颖的口中诞生，又在所有人手中化为切实的存在。

纪颖在五年的时间中早已想方设法勘测过了周边的土地，眼下开垦也只需要花费时间。岳初晓沉默地站在山间，看那些柔软的生命挥舞着坚硬的器具，重塑他们赖以为生的自然。

忽然，他的衣摆被拉了拉，是一个瘦弱的孩子，怯生生捧出两个带着水珠的野果：“饿……”

岳初晓往她来的方向看去，是孩子紧张局促的母亲，再远些，是正好奇张望着他反应的纪颖。

他记得这孩子随母姓木，是回不去故乡的其中一人。纪颖不喜欢她原本轻贱的名字，给她改名叫做“盛”。

“我不需要，木盛。”岳初晓抚过孩子的头发，眼底染上温和的笑意，“吃吧。”

孩子因为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眨了眨，迟疑着回到母亲身边，转述了这位仙人的话语。

她的母亲犹豫着思考是不是仙人不喜欢凡间的野果，是不是该去找一些更珍贵的礼物来送给他。

纠结中，纪颖走过，随手将野果塞进了木盛口中，对女人摇了摇头，又停在了岳初晓面前，唤他：“师父。”

她能做的一切她都去做了，眼下有空隙得以思考，纪颖问：“作为天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照理说，现在亦有天道存在，为什么师父执意更替天道？

她也问过这个问题，那时师父说：灵脉衰竭，天道失责。

那天道的“责”在于何处？

生灵是自己的生灵，世间是他们的世间，天道者，维系也。

岳初晓正要和她解释，但是看着纪颖的双眼，她似乎早已有了不谋而合的答案。

于是岳初晓说：“去达成你所愿吧，纪颖。”

纪颖弯了弯眼：“是，师父。”

她如愿重建了雪霁，唯一能称得上插曲的是纪颖在这个过程中生下了一个女儿。

往年岳期缘和尔文收养无法独立生存的动物只是为了救助这些生灵，并没有让他们世代繁衍的意思。除却岳珥，岳初晓第一次见证新生命的诞生，和木盛那群孩子一起在房外听了半宿啼哭。

木盛恨不得从窗户钻进去找新的小妹妹玩，被仙人从墙上揪下来时还试图说服岳初晓一同翻窗进去。

她又从怀里翻出一个带着体温的野果，满怀期待：“这是我留给小妹妹的礼物，仙人哥哥，你说她会喜欢吗？”

一直到野果不新鲜了，那孩子可能都啃不了这个果子。岳初晓耐心给她解释了原因，让她自己拿着当夜宵吃。随后，他看着木望手中的野果，想自己要送给那孩子什么。

他自己有什么，那孩子又可能会需要什么。慎重思考了许久，岳初晓用灵力凝聚了一枚圆润的玉佩，光洁莹润，通体无暇。

虽然是玉佩的形状，但岳初晓的目的并不是给纪颖的孩子一件装饰品。

作为赠送给小辈的礼物，只要她的血脉后代遇见无法解决的事，便可摔碎它。如此一来，他就能通过设在玉佩中的阵法到达，护佑纪氏后人三次。

听了岳初晓的介绍，纪颖接过那枚玉佩，对着光仔细研究里面的灵力，问师父：“儿孙自有儿孙的福与劫，师父何必参与？”

“那还给我。”雪霁村人一开始是开玩笑让仙人抱抱纪颖的女儿，后来就发展成了众人的起哄，岳初晓木着脸暂时接过那个小婴孩抱住，小心地用灵力护着这脆弱的生灵，生怕一个不小心折断了她纤细的骨头。

“不还。”纪颖笑眯眯地替女儿道谢，“谢谢师父，师父一诺千金。”

没有了体内婴孩的负担，纪颖初学灵法，便胜过了天下修士，三息引气，一日筑基，多年来身体留下的沉疴扫净，连身高都似乎挺拔了些许。

雪霁村已经建设得很好了，不再需要她了。纪颖将玉佩塞进女儿的襁褓，带着她告别以前的同伴：“那我走了，你们多保重。”

尽管知晓一别或许是永别，仙人一瞬百年，再回到雪霁故人早已成为一捧土。雪霁的村人再不舍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要成为仙家的凡尘累赘，和纪颖保证会好好生活、不辜负她的殚精竭虑，和她告别。

当然，既然答应随师父修行，所要告别的自然也不只是雪霁村。

“以后你会回来看她吗？”岳初晓问。

“说不定。”纪颖摸了摸怀中婴孩柔嫩的小脸，并没有留恋。

纪颖脚步轻灵，趁夜将孩子与自己笔迹潇洒的留书放在了纪府门口，叩了叩门扉。

她不是适合照顾孩子的性子，但她失去独女的父母知道事情经过后应该会悉心照料女儿的孩子。

纪颖告知了自己经历的一切以及师父所赠玉佩的效用，只是略写一笔，没有说明自己的“求仙问道”实际上是去“代替天道”。

所有牵挂都得到了安置，纪颖隐去身形，看家丁唤来父母将女儿抱回家。

五年未见，父母白发苍苍，从大门与二门的缝中隐约能窥见庭院摆设，好像还是她以前熟悉的模样。

无声一笑后，纪颖转身走向师父：“我们走吧。”

“哥，这是谁啊？”岳珥风尘仆仆回家时，意外发现了漂亮的生面孔。

纪颖天赋奇绝，只消稍微点拨，提升修为就和喝水一般简单。她师父正欣慰地看着徒弟认真的模样，掐算她飞升的日子，骤然听见了可怖的熟稔声音。

岳初晓乍一见到久别重逢的妹妹，心头一跳，来不及和岳珥打招呼，先叮嘱自己的徒儿：“我妹妹回来了，阿颖，切记别和傻子玩，容易被带跑偏。”

其实兄长早就写信告诉了自己收徒的事，岳珥不满没有得到正儿八经的介绍，当即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泪，苦笑道：“罢了，连我哥都觉得我是个傻子。”

纪颖灵慧至极，在相处中早就看穿了岳初晓心性上的缺失，虽为师徒，亦不自觉对他带上了点慈爱的心绪。眼下见傻孩子又多了一个，也不嫌弃，愉快地停止对灵脉灵力的感知，奔过去将岳珥搂在怀里，亲亲热热地喊她：“小师姑。”

岳珥沉默片刻，心一下就化成了一滩水，目光则与心相反地坚定，望向岳初晓：“你，哥，对就是你，现在马上立刻离开我们的家。你的徒弟很不错，现在她是我的徒弟了。”

“……”纪颖忽然觉得师父刚刚说的很对，这位小师姑好像是有那么点不对劲。

许久没有教育妹妹了，岳初晓叹着气抽出尔雅，扯过岳珥拖走，临走前嘱咐纪颖：“你继续修炼，我去和她谈谈。”

纪颖留在原地，看着两人身形消失在视线尽头，笑得见牙不见眼。但仍然记得师父的话，缓过神就继续先前的参悟。

“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岳珥惨叫着试图扒住手边的树木，依旧拗不过兄长，垂头丧气地拿起温文，被“检验”了一番修为。

她一向仗着修为便足以横行，并没有好好磨炼过剑技。眼下心态便输了一筹，被岳初晓拆招到连温文都不听使唤后，岳珥躺到了地上，一副烂命一条随便你揍的架势。

岳初晓还想把她拎起来，反被岳珥抓住手腕：“起不来吗？”

岳珥摇摇头，就着现在的视角审视一番兄长：“哥，你最近心情很好吗？”

“为什么这么说？”岳初晓不明所以，“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岳珥摆摆手，秀美的面庞上带着两分玩味：“你知道放以前你会怎么样吗？”

被她的表情唬了一下，岳初晓诚实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