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为了展示对他的宠爱，在凡间天明之前点亮天穹，散下异象与奇景。他会在蝼蚁们仰视的目光中诞生，宣布自己的身份与天道新规，并在破晓之际登上纳霄山巅，正式接权天下。

但是一切设想破灭于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按照人间定规，纳霄山系是修行者与凡人都不被允许踏入的，偏偏在纳霄主诞生的关键节点，有人闯入了他的所在处，甚至引动了飞升劫。

雷光绽放后，异象骤起，倒是宛若天地为之飞升庆贺。

实际上，那人没能熬过飞升劫。她本该陨落于天道盛怒的雷霆之中，却意外掠走并吸纳了纳霄主初诞未稳的一半位格和近乎所有灵力，迫使后者依靠灵力维持的身形退至幼儿体态，并被雷劫打碎的山石所压住。

狼狈得不像话。

天道分出的身外之身失去了一半位格，剩下的那些也足以使他生而知之，支撑他思考出那个渡劫者的去向。

人死会归于三途，但逝于飞升劫的修行者魂魄会消散在天地之间再不入轮回。她掠取的半个位格能保证她不消散，应当已经和她一起落入了三途。

失位的纳霄主不在意那些。位格除了是天道赋予这具身外之身权能之外，同样是加以控制的束缚，因为那位闯入者束缚不再完整，他才会诞生出自己真正的魂魄。

真正的……魂魄。

他闭上眼，所见与睁开毫无差别。

他现在是如此虚弱，又诞生了在天道意料之外的魂魄，或许过一会天道就会前来杀死他，另外创造一具完全听话的、没有自己思维的身外之身。

他安静地抱膝依靠在冰冷的山石上，等候着自己的消亡。

他希望的宁静没能维持多久，隔着石壁有脚步声突兀响起，由远至近。

不是天道……为什么还有人擅闯纳霄？

纳霄主漠然地睁开眼，看这个山洞在一片漆黑中亮起一点暖光，照亮了执着火烛人的脸。

是一个修行者，修为不高，刚至化神就敢冒大不韪，他要干什么？

纳霄主想了想，觉得如果天道不来亲自诛杀自己，以他的身体特质，同样可以是仙门那些修行者极佳的炼器、铸剑、炼丹材料，或许生食烹煮都能大幅度提升他们的修为。

无所谓，什么样的死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毕竟他只是一个无力反抗者。

他静候着执火的那个修行者拿出什么法器来，割断自己的喉咙，分开自己的身体，或者将他带走到另外一个地方再施行这些行为。

暖光的最末端照见了他，修行者应该发现了自己，因为那点光明显停滞了片刻，然后加速靠近了自己。

纳霄主无声地一笑，对自己意外且短暂的一生聊作告别。

他最后的消遣是打量将取走自己性命者的模样。按照外表，那人应当是人类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模样，长发挽得很低，过肩垂在右胸前。长眉，眼角微圆，长相也算清隽。能看出来根骨不错，加上自己的助力，想必定能飞升。

那有飞升可能之人停在了离他一丈的位置，谨慎地询问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神山纳霄、又被困在山洞里的孩童：“你冷吗？”

纳霄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愿作答。

那人显然也不意外他的不配合，蹲下将手中用灵力引燃的火烛变化了形状，搓成了一个大的球，笨拙地捏了六个角和一个形状奇怪的长条，推到了纳霄主的面前。

灵力燃烧的温暖漫延到了他的身上，纳霄主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那人露出一个拙劣的笑，挠了挠头讪讪道：“你不要害怕，这个火不会烧伤你。额，这是一只小狗……我的小狗捏的没有阿文好。”

纳霄主看不出来“狗”的形状，他扫了一眼灵力烛，不予理会。

“你是这里的山灵吗？我看不出来你的本体。”那人像是不知道什么叫尴尬，自顾自道，“我是来找我师父的，但是她老人家刚刚在这里飞升了，我来的时间不太好，只发现了这边山石塌成了一个山洞，我感知到里面有气息，怕有被雷劫误伤的灵兽，这里又随时都会完全坍塌，就想进来看看。”

能看出来本体是天道身外身才奇怪。纳霄主想，但是山灵对修士来说好像也是种好材料。

“你哪里有受伤吗？我叫岳期缘，我没有什么坏心思。”

岳期缘见他不言不语，索性盘腿坐下，许是打定主意要把他弄出这个危险的山洞。

纳霄主不愿浪费时间：“你想杀了我的话直接动手吧，我不反抗。”

稚嫩又平静的童音在山洞响起，岳期缘愣了愣，有点着急地指着自己自证：“等等，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只是觉得这里很危险，你又只是个孩子，我怕你受伤。”

“这里是纳霄主脉，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纳霄主问他。

岳期缘软下声音，耐心地解释：“我的师父被骗到这里来，有人想借她擅闯神山的名头治她的罪，我想要阻止，所以我过来了，但我很快就会离开。”

既然不想杀自己，也没有其他理由，纳霄主无趣地点点头：“那你走吧。”

“那你呢？”岳期缘怔住了，以为这个孩子不理解这个山洞的危险性，急切地再次和他解释，“这个山洞随时都会塌的，你会被埋在这里。”

纳霄主摇摇头：“我不出去。”

有碎石落下，岳期缘口中的坍塌像是即将到来。

岳期缘忧虑浮于面上，他咬了咬牙，语速越来越快，发誓道：“我真的不是坏人，我是引虹宗容砚门下弟子岳期缘，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一个简单有效的因果誓，纳霄主在心里划去自己被做成丹药或器具的结局，增加另一个葬身山石的死法：“我无处可去。”

天道专门用以统治天下的工具，离开了纳霄山又能去哪里呢？

岳期缘想了想，眼前一亮：“我和我的道侣在游历，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直到你找到想去的地方。”

捡一个孩子是件麻烦事，但这位年轻修行者嘴一开一合，轻易就对这个弱小又无力的“山灵”给出了承诺。

“我的道侣叫尔文，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能保证她也不会伤害你。”岳期缘像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急中生智的办法很好，极力诱惑这个孩子走出危险的地方，跟随自己离开。

纳霄主沉默地看着他。

他不理解岳期缘的想法，为什么要执着于将他带离这个山洞。如果他对自己的用途没有想法，明明可以不用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费解地歪了歪头，想要解读岳期缘更多的心思，余光瞥见了仍在卖力燃烧的“灵力小狗”。

温暖的，明亮的，虽然看不出形状的。

既然自己不在意以什么方式作为结局，那么被岳期缘带离纳霄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自己没能登上纳霄之巅，还没有取得天下之权。

于是这新生的魂魄轻易地抛弃了天道代行者纳霄主的身份与执掌天下的权能，拖着并不合身的华服捡起那只奇丑无比的灵力小狗，一步步靠近了岳期缘，朝他伸出手：“你想要什么？”

深厚的修为，还是无边的权势，亦或是飞升之法？

没等他想出更多可能，岳期缘已经握住了他的手，另外点出一豆光，牵着他快步走向安全的地方，语调与脚步一般轻快：“我想要你安然无恙地好好活下去。”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能看见山外透进的光，岳期缘心情大好。

天道不允许尘世蝼蚁探讨冒犯自己的身外身，他的诞生除了“纳霄主”“天下主”“天道身外身”的尊称，并没有伴随着属于自己的名字。

于是他说：“没有。”

岳期缘“啊？”了一声，正巧带着这孩子顶着光迈出山洞。

纳霄山是神山，天道造势的异象奇景仍未消散，而劫云随着渡劫者的离开散尽。天地洗练干净，一片绚烂中，日出在群山间显得格外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