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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道(14)

作者:逐云渡风 阅读记录


呆呆守在妻子边上的刘叔,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感到不对劲的何玉宁。

刘叔眼神失了焦,在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当嘈杂哭泣的人群散开后才显得真切:“……你说,我们这把年纪了,无儿无女的也没病没灾的,怎么连个善终都没有呢?”

他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何玉安一眼,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将一切情绪留给了死去的李姨。

何玉安双腿像是灌了铅,竟一步也迈不动,混乱地道歉、自责:“对不起、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鬼,是鬼,是不是我把鬼引来了,都怪我……”

颠三倒四的话混杂在哑哑的哭泣里,落在他人的耳朵里轻飘飘的失真,落在她自己耳里也是一样。

何玉宁跌跌撞撞抱住姐姐的腿,姐姐哭他也哭,哭着叫姐姐说他害怕。

姐姐的刀光是殷红的,不像刘叔家的对联,也不像他们穿的衣服,像挂在谷场的红灯笼的光,透过他眼眶的泪水照到了他眼底。

何玉安不受控制地举起了刀,她终于挪了步,到了疼爱着她和弟弟的邻居夫妻身边,没有像之前那样快速地杀死刘叔,而是用极快的速度砍下了他的双臂。

肢体落在妻子的血泊里,半凝固的、温热的,两人的血混在一起。李姨倒下时掉下来的绒花被断臂压在手心,吸饱了血,泡烂了濡湿糜烂的艳,再也辨不出形状。

刘叔血流不止,伤势已经无药可救,但是他只是闷闷地痛哼一声,没有说话,沉默地俯身贴近妻子,等待着什么。

何玉安要疯了,她害怕自己也向弟弟下手,本就用了全身的劲挣扎,现在更是拼命动着腿想把他驱赶开。奈何肢体不受使唤,只能用唯一听话的嘴唇呼唤:“玉宁快跑,跑去安全的地方,走、快走!”

幼童害怕又伤心,他本能地在混乱中寻找支柱,但是姐姐在赶他走,刘叔李姨又不理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紧紧粘着姐姐。

何玉安在手又开始自己动时忘记了呼吸,几乎连狂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脑中本能预演的血腥画面没有照进现实,这次手没有用刀砍开何玉宁的头,只是用刀柄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

小孩子被重重推到在地上,眼看他翻身爬起来又想贴过来,何玉安几乎停止运行的大脑跳出一个字:“家!何玉宁快回家,绝对不要出来!”

何玉宁保持着想扑过来的动作愣愣想了一会,决定乖乖听姐姐的话,毕竟姐姐是姐姐,永远都在照顾他,她的话总是对的。

幼童找了一个方向跑走了。何玉安紧绷的心弦松了一点点,马上又被实际捻紧了。她想反抗这来历不明的控制,却无能为力,只能像做一个清醒梦一样看着“自己”提着刀走出了谷场。

她想回头看看刘叔怎么样了,但是做不到回头。她喊刘叔,也无人应答。

慌张的凡人孩子听不见身后渐弱的呼吸声,只是沉溺在噩梦里无力挣扎。

“梦……”

她追上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豁开了他的肚腹,那张年节给过她糖吃的慈爱的脸灰白下去,定格在一个痛苦的表情上。

“这绝对是梦……”

平素一起玩的少年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看她,模样温婉的母亲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在他身后。只片刻,刀尖翻转了一个角度,轻易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搅出烂糊的红色。

“对……对……是个噩梦……”

有护主的忠犬挡在主人身前。从小,何玉安和弟弟一样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她认识村里的每一条狗,也摸过它们,包括这条。

金黄柔顺的皮毛布上了狰狞的刀口,皮肉翻卷,在密林里冷却,亦如它无法保护的主人。

“醒过来……”

除夕当天精心布置的装饰被随手扯碎弄脏,按照古法配置的焰火被鲜红的液体打得湿透,再也无法点燃。

“只要醒过来……”

何玉安眼睛失焦,早已脱力,任凭不知来源的东西控制着自己。模糊的视野里泛着红,一层一层溅上去,厚到她感到喘不过气。

“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醒过来就会变好的,对不对!”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星辰尚未怎么挪动位置,其映照下的这小块人间已经寂静无声。

“山下触碰她会引起攻击,现在阵法变动,阻止幻境中的何玉安会发生什么?”纪开云的岁寒出鞘又回去,反复折腾那两寸雪亮。短暂的时间内他见识了过多残忍的虐杀方式,幻境里逼真的血腥气浓得让他恶心。

倒是乍一接触世界就遇到这种场面的岳初晓没有纪开云忧虑的那样不适应。他听了纪开云的问题,略作思考,用带鞘的尔雅戳中了何玉安的肩。

“!”纪开云没想到岳初晓会这么直接就去尝试,见小姑娘身上灵力忽然暴起,下意识抽出了岁寒起剑势挡在了他身前接下这一击。

暴动的灵力之下,何玉安在被外在触碰的那一刻分裂成了两个幻影,一个沉湎于镜林的过往之中继续为自己的杀孽痛苦,另一个则保持着前者的表情,在以爪为武器攻击时落下了红色的眼泪。

分不清是血泪还是眼泪混合了面上的血,一击不中又失去了外在触碰,两个幻影一晃又合二为一,快得好像刚刚只是错觉。

只能堪堪看清何玉安表现的岳初晓不解地看着纪开云:“我们……不是差不多修为吗?谁在前面有区别吗?”

“有。”纪开云虎口微麻,“出于一些不太美妙的回忆,至少在你完全恢复前,我还是希望不看你的背影。”

岳初晓琢磨了会他话里的意思:“抱歉,是我刚刚冲动了。”

“……”意识到自己的歧义,纪开云摇摇头,弥补道,“不不,我是想说有危险的事情都可以交给我来做,我可以保护你。”

岳初晓差点又问了一遍第一个问题,忆及人情世故的可能性,还是决定口头上先应允,又问:“你看清刚刚的两个何玉安了吗?”

纪开云其实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但是眼下情况也不容多加解释:“嗯。”

岳初晓看着挣扎到脱力的何玉安:“需要找到阵眼验证。这是我的猜测——她正附在自己的幻象上。”

何玉安重重跌坐在地,骨架被颠得一震,内脏在里翻涌,迟钝的疼痛来势汹汹,眨眼间逼出她泉涌的泪水。

泪水洗不去蒙住她的血污。她哭着,把自己缩成一团,越小越好,在这场噩梦里微弱地逃避。

她潜意识不想看到自己的手,所以手背到了身后。她又怀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想“苏醒”,于是口中不断喃喃提醒自己这是一场虚假的噩梦。她还害怕血与死亡,于是最大程度地低着头紧闭着眼,也因此没有看到面前像是凭空出现的一双脚。

但是岳初晓和纪开云都看到了。

确实是凭空出现的,原本似是化在了铁锈味黏稠的空气里,忽然飘出一个若有若无的轮廓,像秋冬结霜那样凝结起来,一点一点祛除透明,有了实体。

明明是从血气里出现,却偏偏罩了一身白袍,从头到脚干净到映着星光,与周围格格不入,他却毫不在意地一脚踏进快干的血里。

凝结发黑的血块粘在鞋底与靴面上,底下流动的液体溅出,在新雪一样的袍子上烙下凌乱的水痕。

“丧服的制式。”纪开云看清白袍的样式,猜岳初晓不清楚,直接解释,“材料与细节上和一般丧服有出入,但样式的的确确是奔丧的……还是那种尊长血亲才会穿的。”

话讲了一半,丧服人的恶意几乎凝作实体扑到了纪开云脸上。他早有准备,在除夕夜团圆这一天设阵,摆明就是特意来“奔丧”的。

何玉安这个无辜的小姑娘只是他顺手挑的一把刀而已。

作者有话说:

挂标啦挂标啦,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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