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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道(124)

作者:逐云渡风 阅读记录


却不曾想到咒法一直不起作用,直到濒死之际何遇安骤然抓住一闪而过的灵光,纵着情绪喊出了那声师父。

濯九州的咒法对纳霄山主作用很小,但依然对他的神识产生了一瞬的冲击。岳初晓眸光一滞,握着浮生的手略有松动,没有立即搅碎何遇安体内的灵脉。

在这短暂的僵持中,就连一直杀意浓重的阵法都出现了短暂的延迟,密不透风的杀招有了空隙。

咒法消耗过大,何遇安舔去唇边溢出来的血,刚刚松下一口气,却忽然捕捉到了一缕极其细微孱弱、但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气息。

他难以置信地朝那个方向骤然望去,却迎面看见了一把向自己心口刺来的剑。

剑是凡铁,人是小修,却偏偏能借着自己此刻的虚弱刺破皮肉,溢出来些许血液。

哪怕伤势还远达不到致命的程度,这对何遇安来说依旧无异于是羞辱,他当即调用灵力,就要将这个少年格杀当场。

姜归参加虹霄宴的礼服早已被划破,周身因为抵抗不住纳霄山的灵压而渗着血,腰间师父给予的厚厚一叠防御符纸也因为抵抗不住两位仙门修为最高者的斗法余波而即将燃烧殆尽最后一张。他头发散乱,眸光明亮,耳垂因为第一次敢于违抗师父和师叔所泛起的红还未褪去,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肃穆和决绝。

他对父母的印象只限于师父师叔和阿珥姐姐的讲述中,有时候,姜归会在休息的间隙找一面镜子,根据长辈的述说和自己逐渐长开的面容去想象父母的模样。

人皆有亲,他也本该会有血亲,父母,外祖父母,还有……祖母。

父母离去得太早了,师长又不会在稚子面前提及他血亲的惨剧,姜归幼时亲缘观念淡薄,是在与凡人孩童嬉戏时被问及父母,才去找师父追问自己父亲与母亲的去向的。

姜归从小懂事,在师父说过长辈的仇会由长辈来报之后就顺从纪开云的意愿不再朝他刨根问底,追问父母因何而亡。

姜归生性温顺柔软,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执念。

他不怨恨“借用”自己父亲尸身十余年的濯九州,对将自己排除在复仇外的师父他们也只有感激之心。他太过于懂事,也太过于明白,于是姜归的执念尽数系在了造成这一切的“姜守道”一人身上。

他要知道朝露仙子为何而死,他要知道凭什么自己的外祖父母会无辜被杀,他要知道为什么父母会被逼杀,为什么杨柳会死去,为什么姜朗的身体还要被利用!

一切无法发泄的疑问和怒火支撑着他首次违背师父“安全待在岫云山”的要求,怀揣着师父给的和自己积累下的所有符纸选择去为血亲们报仇。

姜归在下定决心时本想回到虹霄宴,却一念之差来到了父母少年时生活过的纳霄山脉边缘的灵地。

或许是源自肉身的那点血缘,何遇安曾凭借这点血脉动用禁术操纵姜朗的躯体以修改灵山阵法,姜归也同样借着冥冥中血脉的指引追逐到了何遇安的行踪。

但到底修为差距犹如鸿沟,姜归也没有设想过能凭自己杀死何遇安,他灼灼的目光中只有那一剑——哪怕连挤进战场的资格都没有,他也要想办法递出这一剑。

他没有任何对这场刺杀结果的想象,只是经脉中流淌的灵力和血管里奔流的血液告诉他:姜归不能独自躲在岫云山,心安理得等着仇怨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消弭。

同样,姜归不会让弱小的自己连累到师长,他的目光冷静到了极点,直面着何遇安手中的灵力,举起了师父交给自己傍身的岁寒剑。

是他自己找到时机闯入对峙的,哪怕是死,他也会在死前挥出最后一剑。

“回去。”

一道清朗的声音中断了姜归视死如归的设想。

因阵主失神暂时停止运转的阵法重新运作,在无数灵线绞断姜归身体之前,一道瞬息千里的阵法凭空在少年身后张开。

擦着何遇安的灵力,阵法将姜归吞入腹中,在落回到岫云山的小院前一刻,姜归匆匆瞥见了岳先生清明的目光,和抬起的握着浮生的手:“不,让我——”

让我再为我死去的亲人挥一剑吧。

不属于自己的血飞溅到脸上,烫到让人一激灵。

阵法闭合,姜归滚落在岫云山的院中,那棵会动的灵草被吓了一跳,眼瞅着少年慌乱地翻着千里符却绝望地发现所有符纸都在灵压和余威中化作了灰烬。

眼泪夺眶而出,姜归哽咽着抹去脸上溅到的血,看到了凑到自己身边摆着叶子试图安慰的小灵草。

“我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姜归握着小灵草的叶子,彻底崩溃,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它身上,对灵草来说烫得无异于何遇安溅到姜归面上的血。

它静静的环抱着这个少年,迷茫地感知着对一棵草来说过于激烈的情绪。

无法止住的血液从伤口涌出,何遇安还保持着朝姜归投掷灵力的姿势,只是回过了眸光,直视着绞断自己生机的人。

“看,你又在别人和我之间选择了别人。”张口说话时亦有血液混杂破碎的内脏吐出,何遇安丝毫不理会现在自己的狼狈,也不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

当年他诱使朝露发现缠虹塔有异,又派人追杀确保自己临盆的道侣能走投无路将子嗣生产在纳霄边缘时,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唯一的求生希望会断送在这份不该存在的血缘中。

但此刻仅剩的生息还在飞速随着伤口流逝,何遇安无暇顾及那个被岳初晓送走的孩子,他周身灵力没有衰弱的痕迹,反而随着生机消解而不断增强。

岳初晓抽回浮生,神剑依旧雪亮光洁,没有染上任何脏污,反倒是他的身上皆沾到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是我的错。”

一切话语在这个结局前都显得极度无力,岳初晓疲惫地握着浮生,倦怠地垂下长睫。

何遇安灵力尽数在掌间凝为一线,他的视线因为重伤而有些模糊,但无碍他盯着视线中央的人哑声道:“什么?”

他的师父在反省什么?是不该设下禁制视弟子为无物?是当初不该让他一个人出山历练?还是不该避于深山不顾世间?

何遇安总感觉自己忽视了什么东西,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细想了,他只能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待着岳初晓的回答。

可是他的师父连他最后的愿望都不愿意满足他,只是冷淡地说:“因果在我,一切错误我会替你承担,走吧,何遇安。”

“哈……”血块卡在喉间,何遇安咳了一声,从嗓子挤出声讥笑,最后的灵力在掌中压缩到了极致,他抿平唇角张开了手。

修为到了这种境界,不用睁眼岳初晓就能感知到何遇安想做些什么,他想象着一会后的痛楚,面无表情地将浮生按回鞘中。

但随着何遇安踉踉跄跄地靠近,没有任何疼痛落到身上,只有一个被血浸得湿透的人给了岳初晓一个一触既分的拥抱。

“永远不见,师父。”

嘭——

山体崩塌的巨响压过那道喃喃自语。

拥抱的的消失并不是何遇安松开了手,岳初晓瞬时抬眸,见到了承受不住过多魂力的躯体与本体魂魄一同消散的飞灰。

飞灰被吹散得极快,但仍然有巨石倒落的风更快,将那些残灰刮得凌乱,不见在飞扬的尘土中。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何遇安最后积蓄起的灵力没有用来重创岳初晓,而是选择了毁去这片灵地的灵脉。

山势随着灵脉崩解而崩塌,岳初晓堪堪在桃林边缘止住灵脉的动荡。但已经来不及了,灵脉崩溃再重新稳定的这短暂时间内,千年前被容砚意外打开的三途裂隙开始闭合。

这意味着……

岳初晓转头,能看破一切灵力的视角中,在桃林与天际玄云的交界处有一抹绯红的流光,在裂隙刚刚闭合之前没入了三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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