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时，曾经的恩人描绘了一个美丽的世间，又问他：“易道友，你想登临高位吗？”

易枫认出了他，干脆利落地放弃挣扎任他掐住自己的喉咙，露出一个惯常温良的笑容：“请让我追随您。”

站在缠虹塔最底层的阵法前，易枫盘膝坐下，看着那扇阻隔他视线的门。

他也不知道姜守道在里面布置了什么，但只要这扇门下一次打开，他所期望所追逐的新世界将从中诞生。

岳初晓将岳期缘的残魂和尔文的灵位放回原来的位置，他思考了一下当前的情况，决定先处理简单点的问题，于是理了理袖子，刚想对岳珥的言论作出回复，却异变突生——

他曾在这片小山河落下重重阵法，一方面是为了防止三途的存在暴露，进一步扰乱凡间秩序，另一方面是为了得一个清静，顺便保护一下里面的人。

这些阵法乃天道身外之身亲手布下，按理来说无人可破，但此刻这些作为屏障的灵力骤然被切断了与岳初晓的所有联系，随即化为无数利刃，像是为他人所控制，尽数反噬到了布阵者身上，变作一条条枷锁，穿刺入血肉，噬咬神魂，锁住了他周身灵力与对灵脉的感知，同时让他的五感在剧变中暂时失灵。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霎间。

纪开云察觉到了汹涌的灵力，想要阻止却无法触碰，那些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的灵力绕过了他的手掌，他能做的只有抓住那片白色的衣角，试图用身体阻隔这些狂躁的灵流。

但是无效。

“不对——是谁！”

能让岳初晓自信庇佑此间的浩大灵力没有一丝浪费溢出，连永远常青的桃林一片叶子都没有振落，全没入了原本的主人身躯中，引发唯一的动静是剑身落地的轻响。

岳初晓咬着牙从被封灵的痛楚中强行回神，第一眼看见的是岳珥失去剑主灵力支撑，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迫散去形体回到温文剑中掉在地上的样子。

他尚未来得及对自己的情况进行感知，便从岳珥的状态明白了自己处于什么境地，第一反应想要去触碰妹妹，将她带到安全的位置。

但刚想伸手，身体上除了疼痛之外的古怪感知使得岳初晓睁大了双眼。

披着雪白的布料，向岳珥伸出的手五指短小，连袖口都探不出，费力也只能在柔软的布料上撑出大概的形状，与之相匹配的则是短而柔软的手臂，被绊在衣衫中的双足，是整个如同稚子般脆弱的身体。

岳珥送给他的新衣本就是宽袍大袖的类型，此刻堆叠在自己身上，像是沉重的束缚，连挣脱都困难。

灵力被封，与灵脉的感知断开，甚至无法维持身形，岳初晓恍若又回到了自己诞生之际被容砚掠走位格时的虚弱时刻，对造成这一切的幕后之人生出了极大的怒意。

除了那位逆反天道的魔头，他想不到有谁能有如此能力逃过自己的眼睛做到在纳霄山封印住山主。

这是纪颖所说的与自己见面的方式吗？

“岳先生，你现在……”寻芳被吓得炸毛，双爪紧紧抓住主人的头发，纪开云顾不上其他，俯身揽住岳初晓，快速将落在不远处的温文剑捡起，疑虑的目光擦过桃林青叶，落向了山下的方位。

阿胧他们不知怎么样，出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

还有，他好像……在那些暴乱的灵力上看到一只眼睛？

纪开云全身紧绷，心绪则超出自己预想地镇定：“我需要做什么？”

岳先生灵力被封，阿珥姐姐更是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纪开云无暇思索为什么岳初晓在被封住灵力后会被迫变为孩童体型，他捻过指尖的灵力，尺素一式六份，转瞬间在其他人身边燃尽提醒他们事态有异。

杨延已经不需要提醒了，他刚刚才告别孟鑫出了门，还没来得及赶去接妻子，就清楚听见了心脉破碎的声音。

不是从自己体内发出的，杨延恍惚一瞬，意识到了这代表着什么。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失去了与自己相结生死契的那个人。

“师父？”

孟鑫一双眼观测到了山间灵力的变化，听到大师兄的报信后扔下刚整理好的典籍奔出门，看见了杨延的背影。

“带上你的师弟师妹，跟着阿胧去找岳先生。”杨延拔出自己很少使用的佩剑，每迈出一步都能明显感知到自己的生机随着另一处破损的心脉流逝，“我要去接你们师母，她不能一个人在哪里。”

孟鑫看出了他气息的衰弱，怔愣片刻，心底滋生了一个可怖的猜想：“师母她……”

杨延没有回头，握着剑的手极稳，话语中依然带了一丝颤抖：“别问，快走。”

“走，去找岳先生。”纪胧离结界最近，也是最早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人，纵然内心极度懊悔没能护送柳叶下山，她依旧明白能击碎岳初晓结界的外来者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匹敌的存在，当机立断拉着姜朗和杨柳，动了灵力往山上赶去。

杨柳被二师姐牵着手，循着内心某个声音往母亲离开的方向望去，那边阳光刺眼，晃得她满眼泪水：“娘？”

姜朗为她擦去眼泪：“没事的，都会没事的……看路吧。”

晶莹的水珠落在山上随处可见的灵草上，很快就会被太阳蒸干，只会留下一道小小的痕迹，不久就会被风化。

岳初晓将凌乱到遮住视线的散发别到耳后，风拂过额上的冷汗，感知到的竟是让人心惊寒意。

“离开这里，和杨延他们一起，越快越好。”岳初晓凝聚了一点力气推开纪开云，声音中虽还有幼童的稚气，语调则不容置疑，“去小花那里，或者是以前说过的雪霁村。在这我保不住你们。”

纪开云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推开自己：“你的灵力被封住了，你也不能留在这里。”

“不，这是需要我来处理的事。”岳初晓灵力被封了个干净，一丝一毫都无法调用，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无用的尝试，从识海深处抓住了某个秘法——

强行升灵引发魂魄碎裂的疼痛与亲自割魂相较不相上下，身体上短时间内的剧变也让人舒服不起来。勉强拔高了身形，岳初晓面色苍白，随意拢了拢衣衫，召出尔雅，借着剑的支撑起身，随后抬起手，张开。

既然到了这里，那无论来者是谁，都不用离开了。

纪开云从未真正见识过的灵力从岳初晓身上溢出，交错编织成阵，瞬间张开，超过原来的阵法范围，笼罩了这处纳霄边际。

阵成，非允许者，任何人不得出入。

第85章 碎魂升灵

从动用碎魂升灵的秘术到禁阵落成，岳初晓在这瞬息中设想了很多。

痛楚会影响思想，但并不妨碍他得出一个结论：想要篡改他的阵法绝非一般人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纳霄山不再安全了。

如果岳初晓没有使用秘术落下阵法，一个无法引动灵力的天道身外身与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并无区别。即使他在升灵的时效内恢复了灵力，持续时间一过，他照样会落入绝处。

最坏的设想已经预见，再差也不过陨落此地。他接受自己的结局，但其他人不能被自己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中。

他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复制温养岳期缘残魂的阵法交给纪开云让他带走，那就只能将岳期缘留在桃林，只希望等纪颖日后掌控天道尊位，能知会一声阿珥。

岳初晓直起腰背，将尔雅提起，纵使此刻一身狼狈，也无损纳霄山主的风华。

他划破手腕，引出自己的血，愈合伤口。尔雅悬浮身侧，他将血液凝作一小团赤珠，抬眼望向纪开云：“我将阿珥他们都交给你了。”

通过心头血，能做到剑主更替。岳初晓并不是“人”，对他来说何处的血都是一样的。

纪开云还握着岳珥寄身的温文剑，他不知道岳初晓做了什么才恢复了灵力，但是心中的恐慌感并没有因为岳初晓的恢复而散去，反而因为他临终托付一般的话语彻底达到了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