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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峥嵘(898)

作者:狂风徐徐 阅读记录


李善笑着打断道:“那裴公何以许女?”

“申国公病逝后,其幼子李金才承爵,此人与宇文述乃是姻亲。”裴世矩哼了声,“谁料得到居然反目为仇……更未能料到如今你与宇文仁人相交莫逆。”

李善随口道:“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是啊。”裴世矩啧啧道:“不意李德武那等废物,居然有如此麒麟儿……”

“老夫自北齐而起,后历经周、隋、唐三朝,足迹遍及天下,如许人物,此生未见,薛司隶无你之能,秦王亦少你几分文气。”

薛司隶指的是隋朝名望最高的诗人,出身河东薛氏的薛道衡。

李善笑吟吟道:“晚辈对裴公也敬仰已久,此言不虚。”

裴世矩微微颔首,他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一席话下来,似乎对面的青年对自己有着极深的了解,这种了解绝不是在表面上,而是深入内心。

“其实你我之间,并无私怨。”

对于这句话,裴世矩点头赞同,说到底,当年是李德武先出手,裴世矩是无奈之下接手,因为他将李善视作可以随意摁死的蚂蚁……谁想得到一只蚂蚁能掀翻比自己要重数十倍的负担呢。

但裴世矩随即道:“大郎之死,不能怪你,老夫探听的清楚,当日还是你从乱军中将其抢出来的。”

“但你亦知晓,老夫之能怪你。”

李善理解的点头,“那是自然,这样的责任,想必他也背不起。”

“是啊。”裴世矩长叹了声,右手轻轻拍打着膝盖,突然问道:“你会赶尽杀绝吗?”

对于话题的猛然转变,李善似乎并不意外,轻笑了声,一个字都没有改动,“你会赶尽杀绝吗?”

在长久的沉默中,充斥着勃勃生机的青年与风烛残年的老人久久的对视,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是如何想的,于是也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他们是同一类人,用后世的话来说,都是现实主义者。

他们都不会将主动权让给对方,他们无法保证,也不相信对方保证会不会赶尽杀绝。

他们甚至都不能保证自己承诺后,会不会违背诺言举起屠刀。

只有击败对方,成为胜利者,踩在失败者的尸首上,才会考虑有没有必要赶尽杀绝,现在的承诺,没有任何的意义。

裴世矩轻声道:“只恨早生一甲子。”

李善摇头道:“大唐初建,陛下虽稍逊文帝,但不失天子之像,秦王殿下更有明君之像,生于此时,建功立业,天下一统,乃男儿之志。”

如果自己早生一甲子,那时候还没有隋朝呢,自己即使是世家子弟,即使是穿越者,也很难说能不能从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如果还是尔朱一族,那能逃得一条性命就要庆幸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裴世矩试探性的问道:“裴淑英?”

平心而论,在这场悲剧中,最惨的不是被父亲抛弃的李善,也不是同样被丈夫抛弃的朱氏,毕竟朱氏还有个儿子可以依靠,最惨的是裴淑英。

从孤守闺房十余年的空寂,到破镜重圆的欣喜,再到知道内情后的心如死灰,最后到兄长惨死,全家都陷入危机的愤恨……真的是最惨的一个。

而且与寻常妇人不同,朱氏并不恨裴淑英,甚至很同情对方。

裴世矩补充道:“无论如何,她什么都做不了。”

的确如此,如果东宫败了,裴世矩无力回天,都八十岁的人很快就会逝世,裴寂肯定会被李世民斥退……历史上也的确如此,每两年就被弄死了。

到那时候,裴淑英什么都做不了。

看李善沉默不语,裴世矩补充道:“你母亲。”

李善眉头挑了挑,“可以。”

一般来说,斩尽杀绝是针对男丁而言的,这个交换条件李善并不会反对,事实上还占了便宜,因为裴淑英的分量是不能与朱氏相比较的,后者是李善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大约可以类比为裴宣机。

“明日晚辈会告知平阳公主、秦王殿下。”

“好。”裴世矩并不反对,如果自己败了,有秦王殿下、平阳公主在,李善应该不会对裴淑英动手,如果自己胜了,有平阳公主在,也能护得住朱氏。

李善曲起手指敲了敲桌案,“既然言明,那就不要再有阴诡之举,否则就不要怪晚辈不讲理数了。”

这显然是指前日裴淑英在东山寺巧遇朱氏,裴世矩摇头道:“此时老夫事先并不知情。”

“裴公若是如此说,那晚辈也只能说……”李善面无表情道:“他日裴府炊房混入砒霜,必然与晚辈无干。”

怎么可能是巧遇,母亲每个月都是初一去东山寺上香,同时拜会南阳公主,而东山寺位于东山,必须要经过日月潭,裴世矩在庄子里是有眼线的。

这年轻人实在是不讲武德啊,裴世矩暗暗腹诽,前日夜间炊房闹出的动静让他也颇为忌惮,想了想才道:“不会再有,但不可告知。”

这是李善能接受的,在日月潭埋个眼线,即使是裴世矩也很难办得到,怎么可能就这么说出来?

不过这也是今天李善登门拜访的主要目的,咱们各施手段,但不准玩阴的,否则就别怪我不讲规矩了。

李善正要告辞,裴世矩突然道:“听闻灵州大捷?”

第一千零四十章 你死我活

李善忍不住感慨道:“灵州军的确在贺兰大败梁军,但裴公……”

李善实在有些意外,自己是灵州军前任主帅,旧部嫡系遍布军中,虽然自己没有刻意去打探,但按道理来说自己应该是第一批知道军报的人。

今日在城门外遇见来报捷的信使,之后就直接来了裴府,而裴世矩今日轮休是没有上衙视事的,知晓灵州大捷那就必定不是通过信使,说明他在自己之前就知道了战报。

只是一句话就让对面的青年想了这么多,虽然是敌手,但裴世矩也有些好笑,解释道:“老夫不知贺兰何地,只昨日黄昏听太子提及,薛万彻于怀远破阵。”

噢噢,原来是前一场战事,李善有些尴尬,裴世矩突然觉得有些无聊,自己与这位青年交锋了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没能成功,现在在嘴上讨些便宜有什么意义呢?

“赵国公确为名将,此战或能毕其全功。”裴世矩随口道:“但只怕战后要被调回长安。”

“或许吧。”李善不动声色的随口敷衍。

“需知晓乃是太子殿下举荐苏定方继任灵州道行军总管。”裴世矩嗤笑道:“数月来,陛下几次试探,无非就是为此。”

李善苦笑了声,当日秦王举荐窦轨,实际上是反向逼着太子举荐苏定方,从而使秦王一脉的将领能实际掌控关内道的兵权,但没想到在这儿出了漏洞,自那之后,李渊开始怀疑自己与东宫暗中有来往……李渊决定战后调苏定方回京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想了想,李善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须,“薛万彻、冯立应该不会回京吧?”

太子能依为腹心的将领并不多,李高迁的能力是个问题,罗艺虽然依附东宫但毕竟隔了一层,很多事不太好说,而薛万彻、冯立是绝对忠于李建成的,而且在能力上也足够出色。

李善在心里琢磨,以自己打听的消息来看,舅父好像也很得太子信重啊。

“且待老夫一试。”裴世矩如此回复,其实两个人对将来的局势发展都有着相似的预估,很多事情在面对面的私人场合下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也隐瞒不了什么,“陛下虽厌弃太子,但不会即刻易储,此战落幕之后,如淮阳王、李客师、段志玄诸将都会回京,陛下理应不会拒薛万彻、冯立回京。”

的确有道理,李渊既然不准备立即废掉太子,那就不会太过刺激东宫。

“此二人均为良将,若是折损在夺嫡之中,实在……”

裴世矩叹道:“若是秦王得胜,太子嫡系难道不也是被一扫而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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