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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头怎么贬损锦绣官地位的话,他统统不在意,他早就说过,做小官也可做大事,况且他本无意做官,这个官位是世袭而来的。
他最在意的是,李公公说,连公主自己都不反对……连公主自己都不反对……连公主自己都不反对……
这是否可以代表某种程度上,他也只是单恋?或者可以说,她对他的感情,并没有深到非他不可?
戌时,夜已深,沈力恒坐在书房内看着桌上的白纸,上头打着样,那是即将刺在公主嫁衣上的绣样。
外头有人敲门。
“请进。”
来人是小虎子,“少爷,布料送来了。”
“放着就好。”
将东西放在一旁桌上,看着沈力恒专心一意看着桌上的东西,沈一虎不敢出声吵他,但心里又挂着事情想说。
“小虎子,有什么话就说吧!”
“那个……要给平儿的衣裳……”
一笑,“你不是答应了平儿要织给她吗?”
“少爷,我哪会啊?那些针啊线啊!我根本使不来;我只会动刀动枪,又不像少爷,不管是刀枪、还是针线,统统难不倒少爷。”想用灌迷汤的方式,省掉这麻烦。
真要自己动针,反而是闹笑话。
沈力恒笑了笑,“不然拿过来,我帮你做吧!”
“那怎么成?平儿那丫头哪来这么大福分,可以穿您做的衣裳?您只做衣裳给万岁爷还有各位娘娘穿,况且……您还要忙公主的嫁衣啊……”
说得也对,淡淡一笑,“找个织房,让她们去做吧!都说好了,别让平儿失望。”
“是!”沈一虎开心的正想要走出去,就算不能让少爷替平儿制衣,但能穿上锦绣署的织房制成的衣裳,肯定也是美丽动人。
然而,沈一虎忽然又停住脚步,动作颇大,差点撞翻一旁的布料,连沈力恒都发现了他的怪异。
“小虎子,有什么话一次说完。”
又被看穿了,沈一虎不敢隐瞒,“少爷……就别再管公主的事了。”
“……怎么不管,这嫁衣还是得制。”
“不是,您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小虎子在说啥。公主要嫁谁,就让她去嫁吧!您别再烦恼了。”少爷这般人才,要什么媳妇没有?公主是好,但公主自己都愿意嫁,旁人还能说什么?只可怜少爷的一片真心,终究要付诸流水。
手里握着毛笔,却动也不动,没抬头看向说话的人;沈一虎也不敢动,怕少爷生气了,只能等骂挨,只是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就像是亲兄弟一样,有些话该说他还是要说。
末了,沈力恒只是轻轻叹口气,挥挥手要他出去,没搭话但也没生气,只是叫小虎子出去,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沈一虎只得乖乖听话,将门关上,让房内恢复一片静谧,只剩沈力恒一人振笔疾书,专心一致,心无旁骛。
他知道她苦,所以不可能放她不管,知道她不可能违抗爹娘的命令与期望,知道她在做出一切决定的同时,心里根本没有自我,根本没有想到自己。
她甚至说过,如果可以选,她不想当公主……
公主嫁衣,奢华异常,彰显皇朝权贵气势。配冠为九翟冠,以皂縠制之,并以大小珠翟为饰,数九,翟皆口衔珠滴。另有一对金凤,珠结在口;一对金簪,两朵珠翠牡丹花……
他永远记得她拘谨害怕的模样──自幼养在深宫,却不受爱护、重视。她的娘只怪她不是皇子,不得亲娘疼宠;她的爹另有宠妾,自然也没能对她爱屋及乌。
嫁衣有红大衫、深青霞帔,织金云霞凤文;玉坠子瑑凤文,青鞠衣胸背则有鸾凤云文;桃花褙子织金绣团凤文,青缘撰袄子,红领褾撰裾,织有金云凤文……
她生在一个不得宠的环境,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女红刺绣,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母妃争光,可以换得父皇丝毫关注的眼神。
这里面,她没有自己,只有别人。
所以现在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毫不在乎自己未来会如何,他可以理解,甚至为她心痛。
她就这样毫不挣扎,没有丝毫求生意志,任由自己沉没在灭顶狂沙中,这让他心痛。偶尔他会责怪她,责怪她不懂他的心,无视他的感情,但更多的时候,他会责怪自己、责怪命运。
他总会回想起幼时与她相识的场景,在锦绣署、在沈家,那一幕又一幕曾经的画面,记忆中唯一美好的曾经……
第2章(1)
沈力恒与赵紫心是在锦绣署才认识彼此,那年沈力恒十五岁,赵紫心小了他三岁,年方十二。一个是锦绣官之子,一个是当朝公主,在这之前,他俩素未谋面,遑论深识。
这是当然,沈力恒虽曾跟着爹亲进宫见过皇帝,认识许多的官宦子弟,甚至一同学文习武,但养在深宫的公主,自然不可能有照面的机会。
若非本朝皇室惯例,女子均须至锦绣署学习女红,不分公主、郡主、县主,沈力恒也没机会见到她。
一开始沈家其实觉得很麻烦,要教这批娇娇女繁复的织锦技术,还得让皇上与各宫娘娘、各府王爷满意,真是件苦差事,也因此,沈力恒很快就注意到赵紫心,注意到这个与其他皇室女眷尤其不同的女孩。
爹说,这开阳宫元妃调教出来的开阳公主,态度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听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虽然女子不能上御书房与皇室子弟同学,但元妃自己请了大学士给开阳公主授课讲学,让她年纪轻轻即礼乐诗书无一不通、无一不解。
真有这么神?
沈力恒看着坐在另一方的赵紫心,心里忖度着,那女孩安安静静的模样,不像其他郡主、县主们,聚在一起几乎吵成一团,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要不说,真难令人想到这些都是皇室名门出身的闺女。
只有她,一直安安静静的端坐着。椅子略矮,若不挺直腰杆端坐,随时可能弯腰驼背,但她始终安稳坐在矮凳上,目光落在前方。
听说她只有十二岁,十二岁不才是个孩子吗?怎么样子就这么像大人?爹还说,这开阳公主第一天到署时,便恭恭敬敬的喊了爹一声师傅,让爹好生受宠若惊,直夸果真天子龙女,教养颇佳。
只是他总觉得,一个孩子就该像孩子,年纪这么小就这么礼数周到,这若非是个马屁精,就是个苦苦压抑之人。
但怎么看,都不像马屁精……
那天所有人端坐在讲堂上,包括他,当然,全场只有他一个男的,放眼望去净是女子,年纪都不大,都是孩子就是了。
前来锦绣署学艺的只有这些千金之躯,至于他则是当然要学,毕竟他是沈家这一代唯一的子孙,他很坦然,一切辛苦的训练他自幼就习惯了,有时还颇为乐在其中。
锦绣官也就是沈力恒的爹走进了讲堂,所有人起身,向讲师问声好。这是礼貌,更是对老师的尊重。
他的眼神不自觉的看向她,她也站起身跟着众人鞠躬,嘴里喊着师傅好,然后跟着坐下。
奇怪?为什么我要一直注意着她……沈力恒这样问着自己,强迫自己收回注意力,专注在等会儿爹要讲授的东西上。
“诸位公主、郡主、与县主,臣锦绣官今儿个要为诸位讲授有关布料的学问,请诸位专心一致,臣自当全力讲授。”
众人齐呼,“师傅请。”
锦绣官站在讲台前看着众人,当然也看到自己儿子。其实锦绣官自己觉得,这些东西让力恒来说就好,他虽然才十五岁,但技术颇精,简单的讲授应难不倒他。要不是因为这是要给公主等皇亲国戚上课,锦绣官实在毋须亲自出马。
“布料是织锦的根本,不管技法再好,针法再灵,布料不好,终究是场空。因此织锦以布料为源头,源头佳,则好的作品可以说水到渠成,只待技法纯熟即可;但源头差,想要让服饰作品脱颖而出,可谓缘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