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笼【CP完结】(18)
经过邻桌时,他往那里瞟了一眼。三个年轻伙计聊得正起兴。他们头戴马弁方巾,衣着短褐,鞋面上溅满了泥点,想来是巡防营里的武夫,刚做完晨训,这才来食肆过早。任肆杯不着痕迹地移过眼神,往铺外去了。
朝阳的光辉逐渐向地平线两侧蔓延,云絮被曙光染出明亮的纹理。
皇宫的明德堂中传来清朗而富有韵律的诵读之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或长或幼的皇子们跽坐于席上,将一字一句念得恳切顿挫。座首的邢渺手捧一册书卷,脊背挺得笔直,专注的目光随诵读声在书卷上来回移动着。宫女们站在殿角,垂手而立。烛台飘出袅袅烟缕,散开熏香。
长庚坐在最后一排靠窗处,躲在少师视野的死角里,撑着脑袋打盹。
昨天夜里,他读书又读过了头。书中孙武与囊瓦大小别山之战,算尽兵家计谋,个中曲折寥以数言便跃然纸上,却比史书更加精彩。如果邢少师讲史,都按如此大开阖的笔调来讲,长庚决不会让自己在听学时睡觉。
半梦半醒间,长庚听见窗外传来一声鹧鸪鸣叫。那叫声离得很近,似乎鸟儿就在窗边。
他偏过脑袋,看向窗外,只见一株积满落雪的冬梅,不见鹧鸪踪影。他正要继续睡,却见那梅花的枝桠颤了一下,积雪簌簌而下。长庚心中疑惑,不见鸟,也不见风,那枝桠怎么会凭空晃动?
在他疑惑之际,一团白绢从窗下被抛进屋中,恰好落在他盘起的双腿间。
长庚瞥了一眼少师。他正在专注地讲解诗文,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样。
长庚轻轻掀起那团白绢的一角。
金黄酥脆的糖油饼,边角发焦,裹一层亮晶晶的糖粒。隔着布料,还能感觉到热意。
闻见香味,长庚低下头,用齿尖咬下一小块。糖粒化开,饼身酥脆。他慢慢咀嚼着,味道让他觉得新奇。
他吃了一口,便将剩下的食物用白绢包好,放在一旁。再向窗外的梅树望去,却没有等来下一次枝杈的颤动。
听学过后,是半日的武训。长庚躲在马厩里刷马,听外头传来笑声。那是皇子们在沙地上摔跤。长庚一向不善摔跤,对待学武也是和习经一般懈怠。熬过武训后,他一路小跑,赶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中,陈珥正在扫地,看见长庚,一脸讶异道:“殿下今日回来得这般早啊。”
长庚只是摆手,喘得说不出话。
他走进自己的屋子。陈珥架好的炭盆烧得正旺。夕阳透过纸窗,将屋内照得通透明亮。他脱下大氅,后背已被汗浸透。他从衣襟中取出那包糖油饼,放在案上,盯它看了很久,直到汗水变冷,才回过神,将里衣脱去。
他挽起衣袖,慢慢解开胳膊上缠绕的绷带。
鞭伤已经结痂,痂身有些开裂,长约两寸。长庚把七厘散在伤口上抹匀,清凉的药膏令伤口发痒。用新布裹好伤口后,他提起里衣,将一只手臂伸进袖管中,受伤的另一臂则袒露在外。他握紧拳头,克制住不去挠伤口。为了分散注意,他翻开一旁的书册,从第七十七回 开始读,读了半页,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好把书放下。
他打开白绢,盯着里头的小食发呆。糖油饼早已冷了,但他还记得第一口的味道。
“不喜欢吃这个?”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
长庚不敢回头。
“没有,很好吃。”
“那你怎么不吃?”
长庚转过身。任肆杯站在门口,头发松散地束在脑后。门外落进的夕阳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让他看起来很不真实,似乎下一秒便会融化在日光中。
长庚咽了一口唾沫,有些紧张地说:“我忘记带豆沙菊花酥了。”
任肆杯失笑。“我只是说笑而已,你还当真了。”他朝长庚走来,带进一阵凛冽寒风,在席对面盘腿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清晨,在随园堂用完早点后,任肆杯与辽府里的友人打过招呼,便直取皇宫。他先去明德堂给长庚送了热乎的糖油饼,再去东五所盯梢。途中,他撞见一队巡卒,随机应变,藏身于廊檐下,听见他们在谈骁卫牢房的大火。
“死了七个,都是承乾宫那边的。”
“一个活口都没留?”
“没留。皇后这案子,已经由大理寺那边提请三司会审了。”
“齐统领怎么说……”
巡卒逐渐走远。任肆杯心中一动,翻回屋檐上,向承乾宫跑去。
承乾宫是东六宫妃嫔们的居处之一,皇后住在此中一处名为“听雪堂”的院落。东六宫与西六宫相对,肋夹中庭主殿。而东五所是皇子们的居处,离承乾宫很近,因此任肆杯不多时便赶到了承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