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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兆(67)
作者:白芥子 阅读记录
尸山血海、火焰冲霄里,容兆持剑自天而降,剑啸长空,浩荡如渊的剑意横扫而出,震山捣海一般席卷蔓延,扫荡过整座宗门,所经之处,山摇地动、惊声赫赫,魑魅魍魉皆无处遁形。
无数人被眼前这一幕震动。
容兆白袍染血,如玉面庞上也沾了血,那一抹血色漫进沉不见底的黑瞳里,像他整个人都似自无边血海中走出,如鬼刹,又似神明。
乌见浒始终没有离开,停步山间,目光跟随他——
昔年在仙盟大比上第一次见到容兆,那时他也是这样的一身白袍,自天而降,骄矜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原以为那便是最真实的他,其实不然。
今日这样的血与火中,他终于不再压抑自我,无论嗜血、恨怒、疯狂又或其他,都是他。
他是如何活着走出深渊炼狱的——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挥之不去。
那时还是稚童的容兆,在那炼狱中经历过什么,最终变成了如今模样?
乌见浒甚至不忍细想,唯觉心头蔓延开细细绵绵的痛意,不断牵扯着神识,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
至暮沉,门中余孽料理殆尽,容兆终于收剑,召集众长老与一等弟子共同议事。
紫霄山的山火已灭,莫华真人与奚彦的两具尸身自废墟中抬出,皆已只剩焦黑骸骨,靠他们手边随身之物才能勉强辨出。
临时议事殿内气氛压抑凝重,无人不愤慨。
“宗门今日遭此横祸,无异奇耻大辱,此仇不报,我等枉为元巳仙宗人!”有弟子悲愤道。
附和者众多,唯容兆面色冷然,未吭声。
某位长老问他:“云泽少君,你当时入紫霄殿时,是何情形?为何会起火?”
“不知,”容兆简单解释,“我才进去便被紫霄殿的侍卫首领百般阻拦,他与陈长老一样,中了噬魂蛊,我与他交手间,殿中忽然起了火。”
“总归是南方盟那些人干的好事!”便有人道,“账算他们头上准没错!”
问话的长老皱着眉,不再多言。
容兆口中那侍卫首领也死在了火场里,本就是死无对证,便是有人怀疑,今日之后也再无人敢当面质疑容兆。
容兆料到如此,当年他父母身死,无人提出疑议,今日定也不会。
更何况,这一日一夜,已足够他趁机将所有门中不服他、有异心之人一并料理干净。
众人义愤填膺时,容兆的侍从来报,已将所有被种下噬魂蛊的门中弟子搜查出来,还活着的仍有近二十人。
四下哗然。
“这噬魂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连陈长老这般修为之人也会中招?”
“蛊术中最阴毒的一种,一旦中招,便会被人完全操纵神魂,即便吐出了蛊虫,期间记忆全无,之后也不过形同废人。”
容兆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倒吸气声,有问:“陈长老也是如此?”
“自然,”他道,“但种噬魂蛊有个前提,被种蛊之人本身心志不坚定轻信对方,才会叫施蛊之人有机可乘,算起来陈长老他们也不算全然无辜。至于他修为如此高也会中招,我猜是施蛊之人得人配合,先用妖法迷惑了他。”
殿中一时间又议论纷纷,唾骂着南方盟,也不免唏嘘。
至于陈长老和其他中蛊之人如何处置,既已成废人,杀或不杀都无甚意义,这点事情已无多说必要。
“云泽少君,缘何你对噬魂蛊之事知晓得这般清楚?”先前那位对他有所怀疑的长老又问。
容兆看他一眼,从容道:“奚师弟受伤后,为寻解救他之法,我特地翻阅古籍,研读过这些。”
这番说辞全无漏洞,既是为救师弟钻研这些,旁人的质疑反而说不过去。
容兆便继续说道:“中这噬魂蛊的,想必不只我们元巳仙宗人,还得先知会其他宗门,再揪出下手之人,才能绝除后患。先前师尊召集的那批懂蛊的方士恰能派上用场,便将他们派出去,助各宗门查清内患为上。
“汴城中尚有萧氏率的羌邑人,我等既已夺回宗门,便不惧他们,让苍奇带巡卫所兵马离开去助其他宗门夺回失地吧。待汴城收复,我们元巳仙宗也要再派人去各地襄助众家,毕竟南方盟势力尚且猖獗,我们与东大陆其他宗门也算一损俱损,能帮的都得帮。”
“说的是!”便有弟子道,“此事也是我们元巳仙宗的机遇,日后等清算了南方盟那帮子人,少不得其他宗门都得承今日之情,奉我们元巳仙宗为尊。”
容兆“嗯”了声:“不可大意轻敌逞一时之勇,也不可畏缩不前显得我们元巳仙宗怕了谁。”
众弟子纷纷附和。
他如此得人心,将一应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便再无不同声音。
且不说这些,他能一己之力,凭着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挑下修为远在他之上的陈启,只怕今日在这宗门内已再无对手,谁还敢不服。
有懂眼色之人趁势道:“如今宗主陨落,诸位长老或受伤,或受惊决意闭关,宗门正值多事之秋,必得有人坐镇,还是早日定下新任宗主人选,也好叫众弟子们安下心,重建宗门。云泽少君,你本就是宗主大弟子,又执九莲印,这宗主之位,合该由你来坐!”
附和者愈多,几位长老也接二连三出言。
“云泽少君,众弟子如此信任你,我等自然也无话说。”
“宗主之位确实得尽快定下,还请云泽少君早做定夺。”
“由你率领众弟子收复宗门,我等心服口服!”
容兆神色泰然,也未推辞:“多谢诸位信任,我便勉力一试,尽力而为。”
他回到出云阁,已是夜深。
乌见浒等在这里。
容兆停步山间,抬眼看到他,神色未动,径直走上去。
隔着几步距离,容兆将手中东西扔过去,是那枚日炎天晶铃。
昨夜自莫华真人手里取回,方才回来的路上他已净化了其上邪气,使之回归本貌。
“连这个也要物归原主?”乌见浒接住,问他。
“我说过会还你。”
容兆只说了这一句。
错身过时,乌见浒叫住他。
“容兆,说几句吧。”
静了一息,容兆回身,看向他的眼里不见半分波澜,昨日种种恍如乌见浒错觉。
“乌见浒,你还敢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他没有起伏的语调道,“我只要喊一声,便是你再有本事,今日也插翅难飞。”
“容兆,那夜你与我说的那句,是不是问我为何没来元巳仙宗?”乌见浒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些许端倪。
容兆蹙着眉,还似想了想,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
“你觉得有便有。”
“你请回吧。”容兆却道。
乌见浒的视线下移,落至他颈侧:“你受伤了。”
大抵是昨夜与陈启打斗时弄出来的,容兆本不放在心上,也无意多言。
转身时却被乌见浒伸过来的手拽住手腕:“你——”
乌见浒话出口,又停住,忆起昨夜那一幕——容兆自穷云顶下来,万事皆休,如愿随风逝去,世上之事、千千万人,再无什么能叫他看入眼。
他心头一阵空落,想问的话忽然便问不出口了。
“你回去吧,”容兆平静道,“乌见浒,我之前说过了,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只是到如今这样,你我之间已无可能,你向来潇洒,何必再多纠缠叫我看不起?”
“只是这样?”
容兆看着他,嘴角扯起一抹没有意义的笑:“是我烦了,不想再与你纠缠,乌见浒,做人不能太贪婪,既要又要,小心最后一场空,什么也得不到。”
容兆的眼神并不冷漠,甚至是带了几分调笑的语气,只是眼底透出的疏离他也不愿掩饰。
乌见浒慢慢松开了手,问:“你是不是如愿拿到了宗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