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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宿敌春风一度后(23)

作者:晓月残 阅读记录


“也多亏那魔头以身相护,夫君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不然我和凌儿已成孤儿寡母、要披麻戴孝了……”姜夫人神色复杂地感叹。

“前日出征的数千弟子,和这金陵城内的百万黎民,真的都该感谢圣子和魔头。若不是他二人全力止戈,咱娘俩儿如何能坐在这里试新衣、说闲话?城内城外,怕不是战火四起、流血漂橹,重演十五年前的悲剧了……”

二人各自沉默感慨片刻,薛楚楚小心问道:“夫人,关于姜掌门和圣子的关系,我有些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姜夫人微笑道:“嗯?”

“之前看姜掌门在家父面前时常以玉衡仙君为傲,我本以为他兄弟二人应当感情不错,可前日战场上……”薛楚楚斟酌着该怎么描述。

姜夫人代她说了出来,“却似仇人?”

薛楚楚张开嘴巴讶然,心想倒也不至于是仇人。可姜夫人这么说,就着实勾人了。

薛楚楚露出一脸渴求的表情。

姜夫人叹息一声,问道:“姑娘可晓得,我夫君和圣子乃是同父异母?”

薛楚楚一愣,“啊?”

这她还真……

听说过!

经姜夫人一提,薛楚楚才猛然忆起多年前从师姐那儿听来的仙门八卦——

说前任姜氏掌门姜清不顾世俗反对,将江淮名妓白牡丹娶进家门。姜清夫人、即姜玉琢亲娘,并非为魔族所害,而是被姜清掌门气得引颈自尽……

玉衡仙君说他姓白是随母姓,也就是说……?

怪不得姜掌门一见玉衡仙君就一脸不爽,不光当众大骂玉衡仙君是不肖子孙,二人打起来的时候也丝毫不见兄弟情。

好一桩豪门狗血案啊。

薛楚楚正为自己的重大发现而神情莫测,却听姜夫人说道:“圣子的娘亲,是我夫君下令处死的。”

薛楚楚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姜夫人望向门边,叹气道:“以前圣子来姜氏,都是与其他神使一起,公事公办,办完就走,从不与夫君言语一句。此番没了神使,真不知他兄弟二人要如何相处……”

她转过头来冲薛楚楚笑道:“其实以前圣子来姜氏的时候,每次我都很担心圣子会不会为母寻仇。但是经此一役,我想,我的担心实在是多余的。”

薛楚楚愣怔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姜府前厅。

两日前被魔族砍成血葫芦的白玉衡已经没事儿人一样、一如惯常地笔直而立,一袭白衣,如覆雪松竹。只挨了吴天一槊的姜玉琢却一副大病初愈的病恹恹模样,初夏时节还披着厚重衣袍,佝偻着脊背窝在太师椅里。

厅内空地上摆了许多物什,主要是衣物、药品,和金银。姜府管家刚逐一向白玉衡介绍完——不全是给白玉衡和薛楚楚的,也有给明逍和那小魔头的。

而后又一使眼色,又一下人抱着一素布包裹的大件物什走上前来。

白玉衡的视线被吸引过去,粗略打量一番,见那物长约四尺,宽约一尺,不由心下一动,似是按捺不住般地上前半步。

那下人抱着,管家走过去掀开素布,乃是一把古琴。

白玉衡神色恍然地走过去,抬手想要碰触,又在将碰未碰前停下,转过头,神色不定地看向姜玉琢。

第24章

姜玉琢重重叹息一声,嗓音带着重伤后的暗哑,“是二娘的遗物。”

“我不是想辩解什么,但……处死二娘,实乃情非得已,我亦心中有愧,故而留了这把琴。”姜玉琢说得有些费力,偶尔伴着两声咳嗽,“这些年来也不是将它束之高阁,一直命人悉心保养,音色都还准。”

“原本倒也不是为了给你……你若不嫌麻烦,便带走吧。”姜玉琢挥挥手,端起一旁的茶碗低头啜饮。

白玉衡又盯了低头饮茶的姜玉琢片刻,方才将视线移回古琴上,碧眸被浅浅浮动的水光氤氲成两块温润的玉。

指间颤动,极为小心地抚上琴弦,细细慢慢地滑过。

他本以为,娘亲的一切,都被首座上那个心狠如铁的男人于十四年前一把火烧光了。他本以为,他回金陵,只能去寻一寻十四年前被娘亲牵着手看过的旧景。

不想竟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皆拜那人所赐。

白玉衡收回手,侧过身正对姜玉琢,躬身恭谨抱拳,音色有几分掩不去的哽咽:“谢……兄长。”

姜玉琢端着茶碟的手一颤,茶碗磕在茶碟上发出喀啦一声脆响。

他浑身不自在地放下茶碗,拢了拢肩头的衣袍,撑着扶手有些费力地站起身,目光盯着别处道:“虽……未入祖坟,但我在毗卢寺为二娘立了一块牌位。只是,毗卢寺香火旺盛,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以你身份,都不适合公然前往。”

姜玉琢瞧了眼双眸从瞬间亮起又变黯淡的白玉衡,咳了一声,又道:“你若是想去,我便派人打点一番。总归你明日一早才启程,可趁今晚夜色前往。”

白玉衡再次抱拳,躬身的角度更深了些,“弟,多谢兄长!”

“别一直站着。每次来都是站着。”姜玉琢又咳了一声,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也没外人。”

白玉衡瞧瞧身旁的椅子,带着满是陌生的感觉坐下去。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姜玉琢顿了顿,说:“这些年,你独自一人,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白玉衡的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原本平如镜面的心湖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了震动,那震动越来越强,天地都为之撼动。平如镜面的心湖还在这剧烈震动中做着最后的抵抗。

然后在某一瞬间,镜面崩裂,水面浪花奔腾,碎浪映着残片,闪出无数光芒。

一股热流从鼻端涌上眼眶,眼圈热热的。

这感觉对白玉衡而言,太过新奇。甚至叫他有些慌乱。

脑海中不自觉地涌出许多片段——

满街花灯映照下,娘亲温柔宠溺的笑脸。

年幼的自己被下人拖着拽走,魔气缠身的娘亲躺在昏暗小屋的破旧木榻上,向他无力地伸出爬满溃烂脓疮的手臂。

门窗紧闭,暗无天日的小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却听见尖笑如恶鬼般的同音在外边反复嚎叫:“你娘被掌门烧死啦!”

被雪肤绿眸的白衣仙人问“你叫什么名字”时,说:“我叫姜……白玉珩。”

跟在仙人后边,穿着单薄衣衫,于白雪皑皑的峰峦叠嶂中,爬一眼望不到尽头、每一级都堪比彼时自己身高的石阶。

被一群又一群看似神仙实则鬼怪的家伙围着指指点点,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拉帮结伙地叫嚷:“快看,这就是从人界爬上来的虫子,好恶心!踩死它!”

后来他们又满脸惊恐,拦住想靠近的人说:“不要过去!那家伙是个怪物!”

他在寒冰中修行,他在烈火中修行,他在毒瘴中修行,他在灵泉中修行。达到了师父要求的目标也就达到了,达不到就要饿肚子、睡冷房、挨鞭子。

他跪在直通云端的玉阶前垂首,天机阁十二仙亲手为他加冕,封为“圣子”。

他斩妖除魔、浴血归来,喝彩的掌声中有人低语:“自以为多了不起,不过是条被豢养的狗而已。”

他最喜欢执行任务,不言不问,一剑斩杀,会有人对他感激涕零:“多谢圣子!”

只此四字,曾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神圣华美的外表下,淌满血腥、冰冷与虚妄。

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于是,他轻轻地笑了笑,说:“还好。”

姜玉琢抬眼看了看青年那春雪消融的浅笑,张了张口,最终只是轻声应:“嗯”。

直到第二日清晨城郊送别,看着青年跨上骏马,姜玉琢方才追上一步,说道:“若是在外艰难,便回家来。姜氏虽不敢公然对抗天机阁,但偌大金陵藏你一人,并非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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