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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寸进尺(2)

作者:平生好剑 阅读记录


到如今,松江的养鸽好手已过百户,年年集资举行放鸽之会,成为本地一场不大不小的盛事。今年的放鸽之所便定在了西林禅寺,主持者是裴勉的一位朋友周瑞英。

裴勉连拿了几次放鸽之会的魁首后,这几年就少让自家小美人去竞翔。但他今年被裴呈扣在了松江,便顺势为周瑞英捧个场,请出了心爱的雪衣做赛鸽。

众赛鸽已提前一日被送到西林禅寺。

旭日东升,许多小沙弥早早爬到西林塔上,占了好位置等着看放鸽。城中百姓也聚了不少在大雄宝殿前,翘首以盼五更五点。

五更五点。寺中晨钟敲响,晨鼓击罢。西林禅寺的主持开笼放了第一只赛鸽,周瑞英一声令下,司放者纷纷打开鸽笼,数百只赛鸽扑翅而出,遮蔽了一方天空!天边云霞如锦似织,旭日光芒将鸽羽染成淡淡金色,观者纷纷发出惊叹之声,小孩子挤成一团捡掉在地上的羽毛。

赛鸽们各自散开,渐渐飞远了。

裴勉看放鸽从小看到大,早失了兴致,根本不去西林禅寺凑热闹。他清晨爬起来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吃了早饭和母亲说了一声便跑出去和几个好友厮混。

一群少年跑去爬了城南赵家的花园墙,赵家主人极擅莳花弄草,松江再没人比这家养花养得更好,满城的姑娘娘妇都想他家的花簪鬓插瓶。但家主赵余墨爱花成癖,把花园子看得跟命一样金贵,满园花不送不卖,还在园子里养了几条大狗,专防城中顽皮少年偷他家的花。

只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赵余墨的儿子赵延秋也想拿老子的花儿去讨相好的甜头,老子不肯让他摘,他便伙同—干狐朋狗友打自家花的主意,自己去园子里把几条大狗引开,众少年再推举出轻功一流的裴勉翻墙,这么里应外合,最后得了一大捧应季鲜花。

摘够了数,几人飞也似的从赵家逃了,跑去街边铺子花几文钱买了个大陶罐,问店主讨了水倒进去,再把一捧花插在罐子里给赵延秋抱着。

闲逛了一阵逛到江边,一群人到望江亭里坐下,杨柳丝垂在江面,与水中倒影相连。

赵延秋抱着花一脸满足,道:“这朵粉牡丹我定下了啊,我要送弯弯,今天去轻烟楼吃酒吗?”

裴勉道:“我不去,我过会儿就家去。”

一少年问:"回去守着鸽舍等你的雪衣美人回巢,看你今年第几名?"

裴勉趴在栏杆边用小石子打水漂,手腕一动石子在江面上滑出十来个水花,惊飞数只水鸟,他乜那少年一眼,气定神闲地道:“我当然是魁首,雪衣什么时候输过?是我表哥前两天到松江了,昨儿递了帖子说今天上门拜访,今早上我娘差点不让我出门,出门前还再三嘱咐要早点回去。”

几个少年听了只随口问问:“你哪个表哥?”赵延秋却一脸若有所思,道:“是不是陆怀云?”

裴勉—愣:“你怎么知道?”

赵延秋晃了晃手中一陶罐的鲜花,说:"我爹昨天在花圃转了半天,选出一盆养得最好的鱼鱿兰和一盆看都不许我多看两眼的紫兰,巴巴让人送去城南陆公子府上。”

裴勉诧异道:“你爹还有送花出去的时候?"

其他人听到陆怀云的名字也回过味来,纷纷按着裴勉热切地说:“思齐弟,不不,思齐兄!改日也邀上你这位陆表兄一起来喝喝酒,让我们见识见识南阳君子?"

裴勉之前根本不把裴呈那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结交你这位表哥”放在心上,现在见了几位好友态度简直目瞪口呆,他难以理解地说:“我晓得我这位表兄有名,但说破大天就是个遭贬的京官儿,没长两个鼻子三张嘴吧?"

众少年看裴勉的眼神都不对了,一人道:“你的亲表哥,你来问我们?"

裴勉一噎,赵延秋说:“看来你这些年当真只在江湖水里打滚,官场上的传闻半点不知道。"裴勉还未见到这位陆表兄,这人已被父亲和一干好友吹得天花乱坠,少年人多少存着攀比心思,他见惯风流豪侠、倜傥公子,自己也是出色人品,在风月场里常得人赞一句潘驴邓小闲,越是众口一词他越对陆怀云不以为然。

好奇与怀疑都被勾起,裴勉哪里还肯多留,他把眉一挑,道:“向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听那些传闻,还不如我自己看我表兄长没长三张嘴。”说完就向几位好友告别。

值花红时节,裴府里也芳馥满枝,日光照在窗格间的明瓦上,熠熠生辉。裴勉一回府便有人传话,说是父亲让他往中堂去。裴勉晓得是陆怀云到了,忙自整衣冠,神采飞扬地去与客人一较高下。

中堂里的人正在谈笑,裴勉脚步轻捷地跨进门,袍角飏飏欲飞。裴大人与裴夫人坐在主位,一青年人坐在客位,裴大人见儿子回来,道:“还不来见过你表哥!”

裴勉抖擞精神,抬眼望去,那客位上的青年也起身抬头。

只一个四目相交,裴勉怔在原地,只觉三魂不在、七魄全飞,荡荡悠悠不知飞到九重天的哪一重去了。

那青年望着裴勉也微微一愣,迟疑地问:“这是……勉勉?”

这句“勉勉”一出,裴勉的三魂七魄又被拽回肉身之中,在他胸中开出万紫千红、五色芬芳,一时间梵音轻奏、仙乐同响,叫他茫茫然想:如此便是心花怒放,古人诚不我欺。而他的嘴倒比脑子快,已喊了一声:“云哥哥....."

陆怀云受了这一声云哥哥也没觉得肉麻,裴勉不记得当年在本家俩人的交往,但陆怀云那时已有十来岁,把小裴勉记得清楚,如今豆丁已长成翩翩少年,勉勉不好再叫。

陆怀云改口道:“经年久别,表弟也是玉树之姿了。”

裴呈听外甥夸儿子,心中颇美嘴上只道:“这小子就是皮囊唬人,只会逞勇斗狠,没个正经出息。"

裴勉喊完那一声软唧唧的云哥哥后悔得要命,但陆怀云换了客气称呼他又失落。老爹当着陆怀云贬他,他虽被数落惯了,此时却格外难堪,只是忍着不在客人面前发作,闷声在陆怀云身边坐下。裴夫人看儿子脸色难看,正要推裴呈一把,陆怀云已含笑看了裴勉一眼,对裴呈道:“我虽久在京中,也听过表弟的侠名,裴斯表兄官声素佳,表弟侠名远扬,必有舅舅舅母嘉言善状之功,当着外人就罢了,对着外甥何必自谦?"

裴呈被夸得通体舒畅,裴夫人也忍不住微笑。裴呈飘飘然起来,又开始把自家儿子胡贬一气,裴勉这次却不生气,脑子里还是陆怀云含笑看他那一眼,扰得他心跳失序。

论起看人,无非是三层。

第一层看容貌皮相,美人丽色虽然俗气,却是世人都跳不出的魔障;

第二层观风神气度,风神美者贵于皮相美者;

第三层便是待人接物,这一桩要经年累月才验证得出。

裴勉自觉这些年走南闯北,领略过秦淮风月消受得北地胭脂,俊才秀士也见过不知凡几,总不甘就此认服,便平复心跳又去看陆怀云。

陆怀云正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水沾在润泽的唇上,热气从杯中升起,笼在他眼睫眉间。

裴勉转开眼,抬手按住胸口。

说着话到了吃饭的时候,饭菜已经备好,该换座开席。裴勉比陆怀云年纪小,见陆怀云起了身,才从座位上起身跟在陆怀云身后,陆怀云走了两步,腰背挺直,却行动迟缓,右脚使不上力。

这样一个芝风兰仪的绝俗人物,竟是个跛子。

裴勉像是亲眼见着和氏璧摔了一角、骊龙珠划了一道,一时迈不动步子,只盯着陆怀云的那只跛足看。

裴呈见自家小子的无礼行径,立刻拧眉重重咳了一声,裴勉才回神入座。一顿饭裴呈夫妇与陆怀云吃得宾主尽欢,裴勉却食不知味。

吃过饭,又叙了一阵话,陆怀云起身告辞。裴呈晓得外甥初来松江任了推官,是职务交接、院落安置、诸多拜会的忙乱时候,也不留他,拎着儿子一起去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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