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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兄今日脱马甲了吗(10)

作者:鱼西球球 阅读记录


……

那其实……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这世上鲜少有人能将桃花眼长得这般清冷疏离,仿似月中仙人,而非丛中精怪。

盛扶泽其实也是这样,只是这世上众人见他永远都言笑晏晏、含情凝睇、风流万种,所以没人知道他那些笑意不达眼底的时候,比冰还要冷上三分。

柯鸿雪心绪乱了一瞬,那句预想好的恶言到底换了一个说法,却也不算多么委婉:“学兄夜夜咳嗽,吵得我不得安枕。”

沐景序却不相信:“仅是如此?”

柯鸿雪挑眉:“不然学兄觉得还有何缘故?”

沐景序薄唇微抿,似犹豫了片刻,才问:“难道不是因为我那日对你房里那颗头骨……出言不逊?”

最后四个字他想了一想,半晌才说出口,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才最合适。

风似乎都静了一瞬,柯鸿雪闻言眼眸微眯,声线冷淡到几乎要将人从夏夜拉入冬雪的寒冰之中。

“学兄既清楚,为何要一再提及,还是说先生实则并未教过学兄何为修养,才这般一度戳人伤疤?”

沐景序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我没……”

柯鸿雪却已然烦闷到了极点,转身欲走。

沐景序喊住他:“我每天都很吵吗?”

柯鸿雪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表情,却不知怎地,那种一瞬错觉般的委屈之感又袭了上来。

他觉得……沐景序大约很受伤。

但他却还是点头,肯定、加重:“非常吵,自你搬进来之后,我没有一天睡过好觉。”

沐景序沉默许久,问:“为何?仅仅是因为我咳嗽?”

这话挺不讲理的,吵人睡觉总归不对,他还加一个“仅仅”。

但因为心底那点很莫名觉得对方好像在委屈的认知,柯鸿雪没回头,而是难得好脾气地回答:“并非全是你的错,是我睡眠浅,本就难以入眠和深睡。”

沐景序却问:“那我能不能不搬?”

柯鸿雪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

他转过头,惊诧地看向沐景序,却见这人从阶前走了下来,站在他面前,视线微微上抬,在月色下看着柯鸿雪:“我这些天咳嗽是因为一路从南方过来累了身体,加上水土不服跟春夏换季,过几天就好了,夜里不会很吵。”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神情认真到近乎执拗:“所以我能不能不搬?”

霎那间,那点虚无缥缈的认知落了地,柯鸿雪确认面前这个人的确是在委屈。

因为委屈,所以放了傲骨,深夜等他许久,费尽口舌讨一个答案,为自己辩解,然后问他“我不会很吵,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就好像让他搬走这个行为,像是往他胸口戳了一把刀。

柯鸿雪第一反应不是相信,而是在想,他为什么?

他为什么,他图什么,有什么目的,一定要接近自己才能达到?

他甚至几乎没忍住就要问这个人:你是谁呢?你凭什么?你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说是说服,实则只是他想听到的那个猜测。

月色下两人凝视许久,柯鸿雪轻轻笑了一声。

不是温润公子的皮相,也非才华傍身的恣意。

而是一种慵懒到了极致,显出无边厌恶的浅笑,带着一种早已入了土、又在暗无天日的深夜里疯长的极端痴妄,他说:“学兄知道我为什么睡不好吗?”

“我思慕的人死在了五年前,我亲眼见着他的皮肉是如何一日日被雀鸟啃噬殆尽,我年年南下去寻他余下的尸骨,我午夜梦回都能看见干涸的血滴到我的脸上。”

“而你一进来,就跟我说那是仵作验尸的头骨,第一句话就表达出满满的恶意,暗示我该将他扔出去,你如今问我你能不能不搬?”

柯鸿雪笑意很是轻微,眼底却是一层层寒冰,十九岁前的雪人似乎瞬间回来,他漠声又宽容地解答:“不能,我甚至想让你离开学府。”

“所以沐景序,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对你做出很过分的事。”

第9章

第二天沐景序就搬离了院子。

柯鸿雪中午回来,瞧见西厢的门开着,几个书童在院子里搬箱子,沐景序就站在墙边一棵槐树底下,眉目浅淡,微垂着眼睛,似乎在看地上路过的一只蚂蚁,或者偶然坠落的一片绿叶。

听见声音,他抬头望来,隔着夏日树荫下的光影,淡淡看了柯鸿雪一眼,而后又垂下眼睫,好似昨晚那片刻的委屈和请求,从来不曾发生。

柯鸿雪莫名觉得心里堵起了一口气,他轻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威胁人的是他,下最后通牒的是他,可昨晚一夜失眠的也是他。

他声色俱厉地要将人赶出院子,可躺到床上后,隔壁数月来已经快要成为规律的咳嗽声消失,陷入一种比烦躁要更慌张情绪中的人却是柯鸿雪。

他坐起身,并未点灯。夏夜星河璀璨,月光透过纱窗,照落在这一方狭小的屋舍。

柯鸿雪便就着这样微弱的光线,看桌上那颗头颅。

——那颗他亲手从野狗口中抢回的头颅。

元兴二十五年,大虞狼烟四起,陷入一场混乱到了极点的战乱之中,北方外敌入侵,南方藩王起义。

太子盛扶渊去了北边,盛扶泽便去南边。

谁都清楚,两位殿下赴的都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最好的结果是马革裹尸为国捐躯。

柯鸿雪以前怀疑过,他们莫非是不清楚事出蹊跷,为何一定要白白去送死?

但他又比谁都明白,他们清楚得很。

他们知道此去无归路,他们知道前路赴的就是各自的死期。

但职责和使命所在,他们必然要去。

于是柯鸿雪再见盛扶泽,便只剩下南边勤王的盛绪炎带回来的一颗头颅,用来逼迫先皇自戕。

战乱背后很少像史书写的那样官方正统,特别是其中一方如今正执掌帝印。

皇家秘辛也从来难被市井小巷普通人家能窥探,就连这临渊学府,偶尔传出的那些传言,又有几分真或假?

那是秋天,柯鸿雪就站在虞京城门外,一日日看着城墙上那颗头颅从一开始的皮肉尚存,到被觅食的鸟雀啄尽吞食。

最后麻绳断裂,头骨滚下城墙,又被角落虎视眈眈的野狗按在爪下,周边一圈枯黄的野草。

那般狼狈,哪有一点昔日虞京珠玉的模样?柯鸿雪拼命将其抱在了怀中。

血肉模糊,差点被野狗啃噬的头骨,他认定了那是盛扶泽;而今干干净净,质朴纯洁的头颅在他身边朝夕相伴五年之久,柯鸿雪却第一次觉得有些茫然。

他跟沐景序说那是自己思慕的人,但如今回想起来,这份思慕其实一次也没说出口过。

他自作多情地以未亡人自居,自作主张地不愿将殿下埋在暗无天日的棺材里,以最清醒的姿态,活成了一个疯子。

如今却因为一个突然闯进来的人觉得心慌。

这算什么呢?柯鸿雪想不明白。

他坐了一夜,思绪纷乱到找不到一个线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想这些往事的意义何在。

……

日子回到了之前每一年的样子,小院重归安静,夏日浓长热烈,尚未到用冰块纳凉的季节,柯鸿雪日日坐在书桌后治学画画。

倒是没那么频繁地下山,他说自己求酒色财气,却也实在不执着。

李文和再来院中找他,柯鸿雪正写完一篇策论,要送到掌院先生那去。

李小公子趴在窗边看了半晌,逐字默念纸张上的文章,实在没忍住,轻轻啧了一声,小声叹道:“柯寒英啊柯寒英,你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呢?”

锦绣骈文会写,治国策论也会。

人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到柯家寒英这里,至少李文和,这二十年就没见过比他更聪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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