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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煌(2)
作者:二朱旧局 阅读记录
“段大人没有吩咐什么吗?”瑶光轻抿略微干燥的唇,轻声问道。
“神女,先用膳吧。”晚衣低垂眼帘,将食盒放在了青鸾梅花团刻紫檀桌上,一面拿出里头的饭菜一面道,“段大人只道要好好伺候您养伤。”
养伤,意味着段怀悯没有放弃她这个神女。
昨夜,她孤注一掷地毁容,没有换来一线生机。
纤若嫩荑的手将被褥抓出了褶皱,明明还只是立秋,瑶光却冰彻心髓。
娘亲说过:“人只要活着,什么都不是事。所以,阿瑶一定要活下来,长命百岁、儿孙绕膝。”
边域的蛮人侵入镇子。
娘亲将她藏在了储菜的狭小地窖里。把地窖的木板掩上之前,娘亲笑着对她说了这句话。
后来,瑶光在地窖不知躲了多久,当她出来的时候。
她的家被蛮人搜刮一空,满地狼藉。
而娘亲,孤零零地躺在后院里,血液淋漓,早已没了气息。
瑶光就这样失去了她最爱的娘亲。
地窖太小,只容得下一人。
娘亲把活下去的机会给了瑶光,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活下去。
瑶光在晚衣的注视下,吃完了饭菜。
既然毁容不成,那就再换个法子。
再者,既然段大人要晚衣伺候她养伤,那么被送进皇宫的日子也延长了。
如此安慰着自己,瑶光的心绪又渐渐宁静。
活着,活下去就好。
…
瑶光脸上的汤火伤铜钱大小,结了痂,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赤色。
每日都会有一名皓首苍颜的御医来望月楼,他总是攒眉蹙额地盯着瑶光,最后却也从未多言,只对晚衣道须好好用药调养云云。
汤火伤虽眼看着好转,可若想恢复如初还是不易。
瑶光本以为她很快会被段怀悯逐出天命府。
可直到望月楼莲池里萧疏枯黄,她也仍旧安稳地住在天命府。晚衣几乎贴身服侍,寸步不离。
金风玉露,西风袅秋。
瑶光的心也如秋日一般,槁木死灰。
即便这伤口再拖延一年半载又有何用,终究是逃不过横死的下场。
她如今甚至不能踏出望月楼一步。晚衣说,段大人吩咐了,神女需静心养伤,不得外出。
瑶光恍若笼中雀鸟,禁锢于方寸之地,不再属于天地间。
她求晚衣弄来了笔墨纸砚,每日誊抄道经,以养心神。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这日午后,瑶光堪堪抄写下这句话,外头却蓦地响起婢女们的跪拜之声。
脚步声步步沉稳,不疾不徐,越来越近。
瑶光的心骤然收紧,他来了。她放下狼毫笔,匆匆行至那张紫檀雕花桌的前头。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珠玉相击之音,一只鸦青色云靴踏入屋内,吉祥暗纹的衣摆皎白如新。
瑶光瞧着那双云靴一步步走近,她凝神屏气,轻吸一口气,低声唤道:“瑶光见过段大人。”
轩窗外窜入一阵秋风,就将少女的声音吹散了,屋内静得有些可怕,瑶光只听得自己的心跳。
“抬头。”
男子的声音似山间溪水,清冷温润。在瑶光听来却隐有心悸。她缓慢地抬首,入目的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灿若浩瀚星辰的眸子却冷寂深黯。
瑶光不自觉地垂下眼帘,只盯着男子的腰带,姜黄色的魁丝腰带花纹繁复,精美异常。
可她的下巴在下一瞬就被男子的手摄住,男子身上若有若无的乌沉香味潜入鼻息间,与下巴上的痛感交叠。
男子轮廓几近完美的唇翕动:“脸上的伤,如何了?”他漆黑如墨的瞳仁淡漠地盯着瑶光的脸,好似在看一件死物。
“……多亏了大人,有孙御医,应是快好了。”瑶光几乎没有思考,仿佛早有准备地回答道。
说完,她抬眸,克制着恐惧与段怀悯对视,妙目在顷刻间盈了泪,“大人,疼。”似涓涓细流的声音,不娇不媚,透着恳求。
段怀悯盯着凄风楚雨的瑶光,片刻后,蓦地一笑,似嘲讽。
他松开手,紧接着骨节分明的手却缓缓触上少女脸上那片乌黑的膏药,“疼?”他的手指在涂了膏药的伤口上摩挲,“你用烛火烫这里的时候,就不疼了?”
即便隔着药膏,瑶光也感觉到伤口处凉得刺骨。
她摇头,无辜地望着面前高大的男子:“是瑶光一时疏忽才伤了自己,承蒙大人厚爱……如今瑶光脸上的汤火伤恐将难以消除,实在难担神女之责。瑶光愿为奴为婢,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少女的睫羽上沾了珠水,摇摇欲坠,肌肤莹澈的脸苍白一片。她宛如狂风骤雨中的一树梨花,不堪承受风雨。
只是她并没有换来眼前男子丝毫的垂怜或动容。
他眸光带着入髓的冷漠,似浸润了秋日寒凉的手从伤口处慢慢下移,直至少女修长皓白的脖子,轻轻地、轻轻地扼住。
瑶光想躲,可终究是不敢,她双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握成拳。睫羽不堪重负,泪水砸落在男子纤尘未染的衣袖上,顷刻晕染开去。
“知遇之恩……如何报?就凭你在药膏里做手脚来报答我?”
第3章 服软
瑶光瞳孔骤然一缩。
脖子上的力道猛地加重,瑶光呼吸不得,盈在双眸的泪水簌簌而下。
她知道,面前男子是真的要活活掐死自己。
不行,不能死,不可以死。
可是她又有什么力量反抗段怀悯呢?
她抬起双手,隔着袖子紧握住面前男子的手腕,张开嘴,却只发出喑哑的呜咽声。
“瑶光知错,大人饶命。”瑶光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完了这句话,她甚至不确定段怀悯能不能听见。
男子阴鸷的眼神毫无波澜,他周身散发着黑云压城的气息。
瑶光的脸酡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已然快到了极限。可是她依旧没有放弃一线生机,她张大嘴巴,做出口型:“瑶光愿意成为……神女。”
脖子上的力道蓦地又加重了,瑶光被狠狠掼在地上。她顾不上疼痛,伏在地上出于本能地大口呼吸,可马上又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
少女捂着皓白的脖子,缓慢地抬头,触上段怀悯深黯的眼眸,他毫无波澜地看着她。
“不要妄图在我面前玩弄你的那套伎俩。”
男子说着,蹙眉瞥向自己的手、那只方才扼住瑶光脖子的手。
“你的命,卑不足道。”
这句话似一道咒语直击瑶光的心房,她低下头,低声喘息,等待段怀悯的发落。
可最后却什么也没等来,只听得男子脚步远去以及珠帘相击的清脆之音。
良久,瑶光才意识到段怀悯已经离开了。
脖子依旧很痛,她用手支撑着极为缓慢地站起。转身抓起书案上的紫砂茶杯往口中灌去,这杯茶是她写字前为自己斟的,余温未散。
茶水顺着喉咙而下,温热感在五脏六腑蔓延。
这是……活着的感觉。
瑶光垂首静默地盯着书案上压在镇纸下的麻纸。
上面一行字婉然芳树沐若清风,瑶光放下茶杯,无力地苦笑。
她尽自己所能做了一切可以做的,烛火毁面、偷偷在药膏里加盐水……
可最后还是逃离不掉死在帝王榻上的命运。
瑶光轻念出麻纸上的字:“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她要靠自己活下去,绝不能什么也不做。
从头上取下一支银簪,尖部极钝。
纤细的手握紧银簪。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尽自己一切所能。
.
神狩三十一年,九月初十,霜降。
豺乃祭兽,草木黄落,蜇虫咸俯。
已是申时。
大景皇宫内的宫道上,漆木描金雕花马车缓慢地前行,马车四周缀满铜铃铛,据说有九九八十一只。
行至处俱闻得叮铃之音,凡闻者皆行三跪九拜之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