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以至于在畅想逃出俱乐部的未来时,每次都会悄悄在心里加上属于他的那道影子。无论是坐在光明敞亮的教室,还是走在街上随意买上一个棉花糖或冰淇淋,在少女贫瘠的想象里,登场的角色从来都是两个人。
如果没有他的话,所谓的“自由”与“未来”也就毫无意义。
在那之后,迟玉的人生便被局限在地下六层狭小的房间里。林妧看着他无数次伤痕累累又慢慢复原、一天又一天看着雪白色的墙壁默默发呆,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只有江照年不时的探望。
男人向他说起最近的时事新闻、自己新奇有趣的工作经历,也会满怀欣慰地告诉迟玉,关于林妧生活的点点滴滴——比如林清妍为她请了专门的家庭教师,补习落下的学堂知识;比如受到恶魔影响,她脑袋聪明得异常,考入了一所赫赫有名的女校;又比如她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性格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好,朋友也越来越多,就和当初的迟玉一模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少年都会下意识睁大眼睛,正襟危坐地凝神屏息。他的眼底充满向往但也无比胆怯,明明只是一些毫不重要的日常,却一句话也舍不得落下。
林妧心情复杂地站在他身旁,忽然眼前光影流转,转眼又是另一个场景。
这会儿正值傍晚,天边绯红的落霞如海如潮。
江照年把黑色跑车停靠在路边,迟玉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目光一直望着远处某个地方。林妧遥遥望去,见到一个富丽堂皇、雕饰典雅的校门,牌匾上刻着规规矩矩的大字:歧川女高。
居然是她念的高中。
迟玉他……曾经到过这里吗?
“真是的,好不容易申请到了外出的机会,我就猜到你要来这里。”
江照年倚靠在车座上,望向不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嘴里一刻也没停下:“因为拥有恶魔给予的力量,林妧那孩子的脑袋聪明得不可思议,只用很短一段时间,就掌握了我在学校里花好几年积累的知识。这所学校是寄宿制,学生周五放学回家,星期天下午再统一来学校。按照时间来看,她应该快到校门口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轻轻应了声“嗯”,侧过脑袋看向窗外时,被傍晚刺眼的落霞晃得眯起眼睛,下意识低头瑟缩一下——
他太久没有亲身见过阳光,已经对它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逃避与退让。
因为身体里长时间的异变,如今的迟玉比之前消瘦许多,突出的颧骨能看见明显轮廓。曾经温和清澈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色阴翳,望向他人时从来都带着不善的冷意,叫人看一眼便浑身发凉。
他脸色苍白、毫无神采,像极了枯败腐朽的野花,紧靠着一点点水源勉强存活。
络绎不绝的人潮来来往往,迟玉一言不发地放空视线,深沉漆黑的眼珠让人想起无澜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吹开水面沉寂已久的水流,一圈圈水纹悄无声息地荡漾开。而天边的乌云同样也被微风吹散,露出丝丝缕缕和煦的阳光,像羽毛那样轻飘飘落在水面——
少年的眼睛陡然发亮,迫切又胆怯地凝视着远处的某个地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能见到站在一群女孩子中央的林妧。
正如江照年曾告诉他的那样,林妧性格与从前大相径庭,不仅收敛了周身浓厚的杀气,脸上还时常挂着温顺乖巧的笑。
此时她心情很好地勾着嘴角,亮莹莹的桃花眼也含着淡淡笑意,这样漂亮又好脾气的小姑娘人气自然不会太低,只需粗略瞥上一眼,就能知道她是这群人里的中心角色。
迟玉居然曾去看过她。
来自于多年后的林妧站在他身旁,心脏砰砰直跳。
当他在地下六层经历一遍又一遍死亡、连离开收容所都不得不偷偷摸摸的时候,那时与朋友们谈笑的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数学作业最后一题的最佳解法、昨晚制作的小甜点应该如何改进、还是假期里去哪个国家旅行?
无论是什么,都与他的人生相去甚远。
江照年无声叹了口气,不忍去看少年的眼睛,于是也把目光放在林妧身上:“我说啊,你真的只打算远远看她一眼?既然已经来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一切都说开,林妧是个通情达理的聪明孩子,她一定能明白。”
这段话稀释在单薄空气里,没有立刻得到任何回应。过了好一会儿,迟玉才开口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寂静,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告诉他:“不用。她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吗?如果我突然出现,反而会让她觉得烦恼吧。”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勉强露出一个安慰性质的笑:“而且你看,我的生活也不算太糟糕啊,能吃能动还活着——我不可怜,你也没必要刻意同情,年哥。”